第 1 章
遊青碧知道自己受了一次很重的傷,幾乎斷命,所以她的記憶有些混亂。
關於那場重傷,府中下人只說是傷及頭部,再不肯多言。
她想不起和沈路成親是哪一天,想不清他們是為什麼要離開棲山,離開鹿浦來到了這裡。
她在將軍府中養了數月,到初春時身子已無大礙。
沈路出征討伐安燕,雖未在府上,但各路珍寶源源不斷送入府中。
南扶山的肉芝吃一口延年益壽,枯海的人魚淚裡可以看見愛情故事,惡靈潭底的竦斯能蔔兇吉。
按姑姑的話說,就是皇帝後宮最受寵妃子也沒有這樣的待遇。
只是沒人知道,她總會做一個光怪陸離的夢,夢見自己赤身處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潭之中,四周皆是刺骨瘮人的寒氣,連寒氣本身都無法躲避這來自深淵的恐怖。
她緊伏在一個渾身是傷的男人胸口,絲毫未有懼怕和膽怯,用慘白的指尖輕輕摩挲男人沾著斑斑血跡的唇,貼在他耳畔低聲:“殿下,我會一直陪著你的,不管你在哪兒,我都會陪著你,不會離開你的。”
黑暗中,她看不清那人的容貌,只在潭水折射的幽綠磷火中窺得他如亡魂般的墨綠瞳孔,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比寒潭的水更冷。
她湊上前去親吻,那幹裂的唇夾雜著不斷溢位的血腥味,令人窒息,深覺痛苦。
她的黑發與男人的黑發在水中漂浮糾纏不清,猶尤雲殢雨。
粗糙的掌心輕撫她纖細的腰肢,身後刺骨的寒意與胸口的炙熱焦灼著,冷熱沖撞,煎熬痛苦。
每每在這樣的夢境之中驚醒,遊青碧渾身都會浸出冷汗。
夢中的每一個畫面都如同鋒利的針尖,紮入脆弱的神經,讓人痛苦萬分。她緊緊地抓著被角,指尖泛白用力。她不敢喊另一張床榻上的丫鬟翠翠,只能藉著窗戶透出的微弱月光,試圖在黑暗中尋找一絲安慰。
但周圍的一切,在她的眼中都變得既熟悉又陌生可怕。
她清楚地意識到夢裡的那個男人不是她的丈夫沈路,而是別人。
她居然在夢裡與別的男人做出那樣的事情,說出那樣纏綿的情話。雙瞳裡湧入濃濃的恐懼和不安,她越發害怕羞愧,卻無人敢說。
連綿的秋雨已下了兩日,雖不算大,但寒意漸甚。
沈路出征大捷,即將押送安燕俘虜返城的訊息傳入府中,府中皆是歡呼,只剩只有遊青碧的貼身丫鬟秀秀正忙著四處尋找夫人的身影。
“不是讓你隨時看著夫人,不能隨意出府的嗎?”遊青碧的姑姑遊岑怒瞪著院中丫鬟,氣不打一處來:“趕緊多叫一些人去找!”
此時,僕人老張急匆匆跑進院子中,上氣不接下氣地喊道:“有人……有人看到夫人朝護城河走去了!”
遊岑急得直跺腳:“還愣著幹什麼!趕快沿著護城河找啊!”
此時的遊青碧將自己裹在一件大氅之中,只露出如煙柳眉和澄澈的雙目,冒著雨追逐著一隻通體雪白,毛發光滑油亮的狗。
她在將軍府門外看見這只狗,隔著數十步的距離,一動不動地盯著自己它那直視著自己的雙眼睛裡,有期待盼望,委屈酸澀,像是無論如何都要將她帶走一樣。
遊青碧的神智漸漸清明瞭些,試圖接近它。還未走近,它便一溜煙鑽到了對面的巷子裡。
身後的秀秀喊道:“夫人,下著雨呢,你要去哪兒?”
“你去給我拿把傘來。”她支開秀秀,隨之跟了過去。
細雨如織,不絕如縷地灑落。那隻狗居然還在巷子口站著,身上毛發已被雨水打濕,依然一動一動地盯著她。
看見她追上來,它退了幾步,又朝遠處跑去。
“等等。”眼見那狗就要消失在面前,遊青碧喊著追了幾步。
她心神不寧地一路追著,一眨眼就走到了護城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