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是一塊雜草叢生的野地,不知是否因了妖怪們聚集的緣故,草木看起來有些兒病懨懨的垂著頭。偏矮的平桌,只容得一隻妖怪與一名人類蹲伏著。又有一層桌布遮掩,外面看不到裡面,裡面自然也看不到外面。
午後的陽光照著地面,溫度漸漸上升,在桌子底下蹲久了,奈奈生的手腳有了些麻木的感覺。加上酒後微醺,奈奈生的頭腦在微微的暈眩。草香,花香,酒香,還有妖怪們隱隱的血腥味,混合在空氣中。
那花香,是梔子吧。奈奈生認出來了。
她來的時候,見到野地的某處有一樹梔子花,開得極是繁盛,空氣中的香氣源頭便是這一樹梔子花吧。如果不是藏在桌子下,她定然可以好好地欣賞梔子花在陽光下、在微風裡悠然自得的風姿。而現在……
奈奈生有些不開心了。她伸出兩根手指,調皮地揪住狸貓的鬍子——她也只能揪住狸貓的鬍子,其他事情都幹不了——用低低柔柔的聲音說道:“外頭好像出事了。我們該怎麼辦啊,狸貓。”
身體內部奇妙的愉快感,以及空氣中令人興奮的味道,夾雜在一起,奈奈生整副身體都充斥著似醉非醉的慵懶感。她想要舒舒服服地平躺下來,嘴裡叼著一根狗尾巴草,讓微風吹拂她的臉龐。
目光所及,狸貓淺黃色的眼珠子骨碌碌的轉動,清晰地反應出無奈和苦悶的情緒:“小狐狸……你怎麼又揪住我的鬍子了?我的鬍子,已經被你揪掉好幾根啦!”狸貓一手提著酒杯,一手捉著奈奈生的手腕,吃痛地皺著臉,眼巴巴地望著奈奈生,指望她聽話地放手。
奈奈生才不關心狸貓是不是掉了鬍子呢!
她狠狠地瞪著狸貓,圓潤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就像怕狸貓轉眼間就從桌子底下偷偷溜走似的。
可憐的狸貓嘆了口氣。
它放下酒杯,從身旁的細口酒瓶裡,為奈奈生手裡的空酒杯倒酒。清澈的紅色酒液從細口瓶裡傾瀉而出,在空酒杯裡慢慢上升。奈奈生清楚地聞到酒杯裡傳出的甜蜜香氣,如情人的紅唇般柔軟而蠱惑的氣味。這種香味對酒徒來說,是一種難言的誘惑。奈奈生一下子就變得溫順起來。
雖然懷疑這些酒有問題,但既然已經喝了半瓶,就算再喝一杯也算不了什麼。
奈奈生自嘲地想,還是把酒杯送到唇邊,默不作聲地飲下。入口的酒液芳醇甜蜜,令人迷醉,奈奈生靜靜地體味著,實在不懂為何有人忍心在這等美酒中動手腳。
哎,下毒者何其忍心呢……
“狸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知道嘛?”
奈奈生有些悵然。
狸貓嘴裡叼著宴會上配食的小魚乾,含含糊糊地說:“小狐狸,你關心這些做什麼?喝醉了睡上一場,醒來當做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不就完事了嗎?”儘管周圍此起彼伏的呼嚕聲十分響亮,狸貓還是把聲音壓得很低,就連奈奈生都有些聽不清楚。
奈奈生勉為其難湊近了一些,才模模糊糊地聽到狸貓接下來的話:“這裡可是出雲國吶……出雲國……是神明的地盤……有什麼事情……會是出雲國神明不知道的呢?”
奈奈生心思電轉,她此時微醺,腦子有些混混沌沌,喜怒也混沌了許多。當時便微笑起來:“這樣說也沒錯……出雲的神明啊……跟我們又有什麼關係?”
“這樣想就對了。神明的事情啊,和我們這些小妖怪又有什麼關係?”狸貓輕飄飄的聲音裡,也帶上絲絲笑意,“所以啊,這酒,這宴會,發生什麼,又與我們何干呢?”
狸貓把清空的酒瓶往身側輕輕一扔,落在草地上無聲無息,它整個身體也跟著撲倒在草地上。圓圓的臉上,幾根鬍子簌簌地抖動了幾下,狸貓便像外面的妖怪一樣,似真似假地發出響亮的呼嚕聲。
奈奈生疑惑地盯著狸貓好一陣,還是判斷不出來,這狸貓是真睡還是假睡。她想:我也該學著點了。她從善如流地躺在地上,只是不比狸貓身矮腿短,只能委委屈屈地屈著膝蓋,從而保證自己的腿不會從桌子底下探出去。這個姿勢可算不上舒服。奈奈生忍不住抱怨。她開始想念神社裡的床和毛毯,跟外出比起來,到底還是家裡更好一些。
奈奈生不滿地哼哼兩聲,閉上眼睛跟著狸貓裝睡。
跟真正萬事不掛心的妖怪不同,她同時豎起耳朵,專心致志地聆聽外面的情況。
奈奈生可不是真的妖怪,要是暴露了身份也很麻煩,還是警醒一點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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