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沒事啊。先喝點兒水吧。”

孫承楓也不知道金智秀夢到了什麼，但看著自家妻子這副驚魂未定的樣子，孫承楓還是一邊伸手輕輕拍了拍金智秀的玉背，一邊拿起床頭的水杯準備遞給金智秀。

然而，可能是因為注意力都在金智秀身上的原因，孫承楓一個不小心就碰翻了水杯。可在下一秒，孫承楓就以一種近乎不可能的速度，下意識反手抓住了墜落的水杯，甚至連一滴水珠兒都沒有灑出來。

這一幕看上去，就像是在遊戲中一樣。

這有些科幻的一幕，被一旁的金智秀盡收眼底。剛剛還因為噩夢有些萎靡不振的她，頓時愣在了當場。一時間，剛剛還有些溫馨的氣氛，瞬間降入了冰點。

雖然這個世界無比真實，但歸根結底，這也只是一個虛擬的遊戲世界。說白了，這個世界中的其他人都只是NPC，而金智秀和孫承楓，也只是這個遊戲中的玩家罷了。只不過，一直記得這一切的金智秀，最近選擇性地遺忘了這一點；而孫承楓作為另一名玩家，則根本對這一切一無所知。以上這些，是金智秀一直以來的認知。

然而，剛剛孫承楓的這一個動作，卻一下子推翻了金智秀的想法，向她揭露了一個明白無誤的事實：孫承楓，已經完全恢復記憶了。

因為，剛剛的那個動作，只有作為玩家的孫承楓，利用許可權才可以做得出來。而孫承楓能夠使用許可權的前提條件，就是他已經全部恢復了記憶。

此時，房間中的兩人被這一陣難捱的沉默壓得喘不過氣來。過了好一會兒，金智秀才狠狠咬著自己豐潤的嘴唇，深吸了一口氣後，低聲問道：

“已經多久了啊？”

雖然金智秀的問題沒頭沒腦的，但孫承楓卻立馬就聽懂了，金智秀是在問自己，究竟什麼時候恢復了記憶。然而，聽懂了問題的孫承楓卻沒有立刻回答，而是面帶猶豫的神色，沉默了幾秒之後，才回答道：

“從十年前孤兒院的那一次開始，我的腦子裡就已經開始有了破碎的記憶片段。直到最近，我才恢復了全部記憶。而掌握許可權，也只不過是幾天前的事情。”

聽到這裡，金智秀忍不住有些恍惚。原來，很久很久以前，你就開始想起一切了啊。想到此處，金智秀忍不住自嘲地一笑。這麼重要的事情，她竟然到現在才發現，這些年來，她究竟在做些什麼啊。是根本就沒有注意，還是下意識地沒有去在意呢？想到這裡，金智秀心中無名火起，只不過，連她自己都不清楚，她生氣的原因，究竟是因為孫承楓，還是因為自己。

“既然你已經恢復記憶了，為什麼不告訴我？”

“……”

“說話！”

金智秀不知道該如何描述自己現在的心情，但看到孫承楓沉默的樣子，她就不自覺地提高了自己的音量，往日裡聽上去有些嬌憨的嗓音，此時顯得無比沙啞。

剛剛還有些欲言又止的孫承楓，看到金智秀這副模樣，只好輕輕嘆了口氣之後，神情複雜地解釋道：

“智秀，我不是想瞞你。但一直以來，我的記憶都是斷斷續續的，完全恢復也只是不久之前的事情。

所以，很長時間以來，這份記憶對於我來說，其實只是一個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另一個人的經歷。或許對於智秀你來說，這個世界一直只是一個遊戲。但對於我而言，這裡的一切……才是我的人生啊。

而且，我覺得智秀你在這裡活著的時候，也很開心。所以，我只是想讓這樣的時間，儘可能地再長一些……”

聽到孫承楓一字一句的回答之後，金智秀啞口無言。是啊，對於此時此刻的孫承楓來說，這個世界，也是屬於他的無比真實的人生啊。而且，她又有什麼立場去指責孫承楓呢。

相比於逐漸恢復記憶的孫承楓，金智秀自始至終都知道，這只是一場幫助現實中的孫承楓恢復記憶的遊戲。可即使如此，金智秀卻依舊選擇像是上了癮一樣沉湎於其中，彷彿自己真的選擇性地遺忘了這一切。

可實際上，金智秀比任何人都清楚地記得這一切。也只因如此，金智秀才會如此選擇。因為，在現實世界中，有太多她無法解決、甚至不願意去想的問題。比如，孫承楓的正牌女友裴珠泫；比如，一個再也不獨屬於自己的孫承楓。

金智秀當然知道自己這樣做很自私，因為現實世界中有很多人還在擔心著孫承楓，他們都在以自己的方式，竭盡全力地守護著孫承楓，期待著他的歸來。可金智秀就是忍不住。

“反正裴珠泫她們會去調整時間流速的，那麼我再多待一段時間的話，也可以吧。”

抱著這樣的想法，金智秀就像守護著一支塑膠假花一樣，自顧自地守護著這個自欺欺人的“謊言”。而不知不覺間，已經過去十年了。

“嘁，我的預感，果然很準啊。”

金智秀伸出纖纖玉手，蓋住了自己發熱的眼眶，低聲地喃喃自語。這一刻金智秀才明白，為什麼她在記憶長廊裡，走過了十年的回憶之後，前方會是一條幽暗的斷裂的道路。原來，她和孫承楓在這裡的回憶，在今天就要到此為止了。

此時金智秀的心情有些奇怪。就像是一個自己吹得巨大無比的美麗泡泡，在自己面前突然破碎一般，失魂落魄的金智秀在這夢醒時分，內心有些空落落的。

金智秀從未想過，會以一種如此突兀的方式，結束這裡的一切。可與此同時，金智秀的心底又有一絲微不可見的喜悅。善於傾聽的金智秀沒有漏掉孫承楓的任何一句話，所以，她清楚地聽到了孫承楓的最後一句話：他是想讓自己快樂，所以才選擇隱瞞了自己恢復記憶的訊息，和自己一起留在這裡。

原來，孫承楓和自己的想法一樣，只是想讓這樣的時間，儘可能地再長一些啊。

想到這裡，就像陽光透過破碎的泡影呈現出的那一抹絢爛一樣，金智秀本來黯淡的內心，悄然多出了一抹色彩。

此時，房間內再次被一陣沉默所籠罩。但金智秀知道，孫承楓並不是無話可說，他只是在等待自己的決定，關於這裡、關於現實的決定。不知過了多久，金智秀略顯低沉的沙啞哭腔終於在屋內響起。

“謝謝你，孫承楓。但我們在這裡待了太久了，所以我們真的要回家了。對不起。”

強撐著說完這句話之後，金智秀便把頭埋進被子裡，哭得泣不成聲。金智秀和孫承楓一樣，無比珍視著在這裡一點一滴的回憶，其實她比任何人都想留在這裡。

金智秀也清楚孫承楓此時內心的彷徨與迷惘，現在的他，其實已經有些分不清遊戲中的自己，和現實中的自己了。而在退出遊戲之後，現實世界中的孫承楓就會佔據主導，雖然那時他依舊會擁有這十年的回憶，但那終究只是一段記憶罷了。

對於金智秀眼前的這個孫承楓來說，到那個時候，他可能已經不算存在了。這對於金智秀來說，無異於親手殺死了與自己朝夕相處十年的愛人。是的，此時此刻，金智秀也有些分不清了。然而，當眼前的人把選擇權交到自己手上時，金智秀還是堅定地說出了那句“對不起”。

夢境就算再美好，此時也該醒了。因為就算在遊戲中過去了十年，金智秀也依舊清楚地記得，她在趕到醫院的那一刻，現實中的孫承楓躺在病床上時那悄無聲息的模樣；金智秀也沒有忘記，裴珠泫在自己進入遊戲之前，對自己的那一句輕輕的“謝謝”。金智秀知道，那句“謝謝”中包含著多少人的期望與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