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東樓下來,最後一級石階上坐著一個人。
蕭元度視若未見,越過他走了過去。
“五弟!”
蕭元度又往前走了幾步,在第二聲五弟響起時,到底還是停了下來。
“阿釗……”蕭元胤走近他,步履沉重。
雖皆力剋制,聲音仍帶了一絲顫意,似有無盡的痛苦深藏其中。
樓上正發生什麼他都知道。
即便蕭元承罪有應得,畢竟也是一母同胞的弟弟,他剛剛失去了一個弟弟。
他不想再失去另一個。
“這些年,你受委屈了。我替佟家,替三、三郎……”深吸一口氣,艱難開口,“還有我。罪過主要在我——”
塢堡時就隱約感覺到佟家對五弟的敵意,那時蕭元胤也不大,勸不住、阻不了,外祖知道他心向“外人”,許多事也都有意瞞著他,後來又發生了“弒父”之事,只能送五弟去為質。
五弟從洛邑回來後,行事屢屢被詬病,到處都充斥著對他的非議指責,自己雖則會出面維護,為他收拾爛攤子,心裡其實何嘗真正信過他?就好比甘姬那事,初聽到時,下意識不也以為是五弟“犯了混”?
現在想想,當年五弟闖下的那些禍事,有多少是專為他所設的圈套。
面對三弟的廢腿,面對同母弟妹以及佟家對他表露的失望,蕭元胤心裡常懷愧疚。如置身兩難之地,時不時也會想,他是不是真地對不住阿母?
三弟長惡不悛,卻自以為能令他悔改,結果他一錯再錯,更幾次三番險要了五弟性命……
活了三十幾載,無論是為人子,還是為人兄,他似乎一無所成。
蕭元度回身,看著這個兄長。
他似乎總是如此,天生責任感就比別人重些,什麼都大包大攬。
又佔著長,於是理所應當地,夾在他與蕭琥之間,夾在他與佟家之間,以一己之力,試圖調和諸方矛盾。
還想將蕭元牟他們幾個捏合到一起,意圖維持兄友弟恭的假象。
前世裡自己受蕭元承誤導,去找他質問,他也不辯駁,只是讓他回平州、不要管。
蕭元承應當就是吃準了他這種懷罪之心,堂而皇之將殺害佟夫人母子的事栽到他身上。
蕭元承也吃準了自己的脾性。
蕭元度回憶起,他去找蕭元承時,因為蕭元承當時的慘狀以及他一番推心置腹的話語,再加上他是一個半廢之人,便就放下了警惕,在蕭元承讓從人奉茶時,恰好口渴,遂接過一飲而盡。
正是在他喝下那盞茶後蕭元承才提及蕭元胤毒殺佟夫人母子之事。
或許他沒料到蕭元胤那麼快就知曉了蕭元度的行蹤,並讓人將蕭元度叫了過去。
或許他知道,只是篤定飲下毒茶的蕭元度已經不具威脅、必死無疑——他壓根不在乎蕭元胤怎麼看他,他就只是想讓蕭元度死。
但他大約沒有料到,蕭元度竟真地殺了蕭元胤。
蕭元度目光下移,落在蕭元胤左胸膛,那裡曾被一劍貫穿。
鮮血不斷從傷口以及蕭元胤嘴裡湧出,蕭元胤撐著牆不讓自己倒下,在府兵趕來前衝他吼了一句:“快走!”
就像當初他擋在自己與蕭琥之間,以身接劍,喊著讓他快走。
蕭元度跳窗逃走之前回頭看了一眼,正看到他轟然倒下的身影——
前世那般兩敗俱傷,究竟該怪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