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稱為蹇師的老者這才想起,面前人似乎並不很喜歡那個稱呼。
連忙改口:“當不得女君如此厚遇,下民只是區區譯語人——”
“一字之師也是師,何況我從蹇師所獲良多。請坐。”
蹇師不敢再讓她請第三回,走到書案左前的圈椅中坐下了。
“蹇師今日有何教我?”
蹇師開啟書篋,徐徐的講述聲隨之在室內響起。
“諸蕃國大抵以海為界限,各為方隅而立國。正南海上諸國以三佛齊為都會,東南海上諸國以闍婆國為都會,西南海上諸國不可勝計……
“佔南國最產象牙、犀角、孔雀翎、奇南香……
“頓遜國在佔南以南,其物有寶石、珊瑚、紫梗、藤竭、硫黃、沒藥、烏爹泥、肉豆蔻……
“林邑地產名香,土皆白砂,可耕之地絕少,無豬羊亦無蔬茹,百姓多以採香為生。其南抵真臘,日與真臘為仇。
“大食為諸國之總名,其下有國千餘,所知名者止數國,譬如麻離拔國。此國產乳香、龍涎、真珠、琥珀、阿魏、蘇合油、薔薇水等貨。皆大食諸國至此博易。
“凡舶商欲往大食,必自故臨國換舟而往,雖以一月南風至之,然往返經二年矣。
“欲西往注輦國,亦當自故臨國易舟而往。其國有戰象六萬,皆高七八尺,多與西天諸國戰爭。戰時,於象背之上立屋載勇士;戰勝者,象亦賜號以旌表其功;官員每日朝王,象亦朝王……
“闍婆國在海之東南,民庶剃頭留短髮,好以花樣縵布繳身,以椰子並撻樹漿為酒。國人尚氣好鬥戰……
“闍婆之東,東大洋海也,水勢漸低,有女人國……
“三佛齊國在南海之中,為諸國海道往來之要衝。東自闍婆諸國,西自大食、故臨諸國,無不由其境而至南州以及中州。其國無所產,而人習戰攻,倘有蕃舶過境不入其國者,必出師盡殺之,是以其國富犀象、珠璣、香藥……
“若論富盛多寶貨,大食為最。其次為闍婆國,再次三佛齊國。餘下諸國皆不如。
“若論相距遠近,佔南、真臘之屬遠不及三佛齊國、闍婆之半,而三佛齊、闍婆又不及大食國之半。諸蕃國至我大成,一歲可往返,唯大食需兩載……”
書案後的人靜靜聆聽著,俄而發出一聲慨嘆。
“我常常想,這天地究竟是有多大呢?好似沒有窮盡。多少人以為南州已是極南之地,不曾想海濱極處猶有那麼些風土懸殊、物宜迥異的國家與生民……”
蹇師道:“早些年,諸蕃國往來貿易十分之頻繁,舟航無日不有,商貨雲集、眾寶既麗。便是往中州朝貢的各國使節,也要經咱們南州,他們每每都帶著好幾大船的舶貨來……只可惜後來戰亂連年,博易自此中斷,再不復當年盛景。不然下民所述,女君不需遠遊,亦可親眼目睹。”
案後之人微頷首:“只得耳聞、不能一見,確是一樁憾事。”
蹇師似想起甚麼:“下民今日帶了一物來,可稍解女君之憾——”
再次開啟書篋,從中取出一卷錦帛,雙手託舉著,自有侍案的女使上前來接。
卷帛置於案上,徐徐展開來。
河道、橋樑、摩肩接踵的行人、河兩邊擺攤的小販……紛紛躍然眼前,竟是用各色絲線繡制而成。
一磚一瓦、一草一木,皆栩栩如生,且迥異於中州與南州之狀貌。
以花帛搭項的官豪,金字布為衣的民眾,紅皮為履,服以諸色,五層的高樓,金銀的酒器……還有打著三簷青傘出遊的國王,馬之頭項皆飾以金玉珠寶。
看的入了迷,忍不住上手撫觸起來。
室內靜悄悄不聞一聲。
蹇師屏聲斂息、恭敬坐著,額上的汗卻不肯消停,方才在廊下尚可一拭,眼下卻只能任其滴淌。
那雙鳳目抽空看來一眼,注意到了他的異常:“蹇師很熱?”
蹇師略顯尷尬地告罪:“大抵是下民不耐熱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