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影做賊也似,躡步到了門前。
奇異的是,見屋內燈燭尚明,他並不慌亂,反抬手輕拍了拍門,另隻手裡還拿著兩根花枝。
聲音也壓得極低,極符合一個夜潛者的身份,“姜家阿姊?是我……”
喊了好幾聲,不見有人請他進去,耳朵貼門上也聽不到半點動靜。
黑影猶豫片刻,使力推了一把,門竟開了。
原地掙扎了一小會兒,到底還是敵不過誘惑,不請自入。
踏進內寢,先是注意到滿室酒氣,而後一眼便看到美人榻上擁衾側臥的美人,緞子似的一頭烏髮鬆散開來,甚至有一部分垂落到地衣上。
黑影又叫了兩聲,心裡泛起嘀咕:“睡著了?還是喝醉了?”
不管是睡了還是醉了,這般對窗吹上一夜冷風,明日非病倒不可,姜家阿姊怎比他還粗心?
黑影搖了搖頭,走上前欲把她叫醒。
手伸到半空卻又停住。
睡著了……
總不能睡覺也帶著面紗罷?
還從未見過姜家阿姊不戴面紗的樣子……
心念至此,眼睛一轉,放輕腳步繞到另一側。
榻上人確是睡著了,闔著眼,濃密的眼睫像倦了的飛鳥靜靜棲息在眼睛下方。
也確如所想那般無遮無擋,可以看見整副面容。
“姜家,阿姊……”
心心念念好幾年,終於得見真容,黑影緩緩張大嘴,神情陷入呆滯。
榻上人應當才將新浴罷,整個就似那荷葉掩映下花苞初綻的蓮,白裡透粉、芳氣襲人。
寢衣,素面,不御鉛華自出塵……
黑影晃了晃腦袋,呆滯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滿臉激動。
欲要上前,腳步一頓。
空著的那隻手使勁在衣袍上蹭了蹭,又看了看手中兩根花枝,一枝鵝黃一枝紅。
分別從上摘下一朵小花來,這才走到榻邊蹲下,輕輕為她戴在鬢邊。
酒闌嬌惰抱酒罈,花蕊新堆兩鬢鴉……連嬌豔的花兒在姜家阿姊面前都輸了顏色。
黑影扒著榻沿痴痴看著,不期然對上黑闐闐一雙眼。
這雙眼底霧氣繚繞、醉意迷離,還夾雜著幾分酣睡醒來的慵懶,晃眼一看,媚態畢現……
黑影后知後覺,噗通坐到在地。
“姜家阿、阿姊!你、你醒了……”神情透著心虛。
姜佛桑扶著頭,有種輕飄飄暈陶陶的感覺,聲音明明就在眼前,卻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
她反應雖比平時慢,但也還認得眼前人。
頭髮黑亮,微微卷曲,止及肩的長度,並不似中州男子高束起,就那般披散著,於一側結了許多小辮,額前碎髮被夜風吹拂起來,露出褐色絲繩編制的一指寬的額帶。俊俏的長相,加上錦袍銀束帶的裝扮,自帶一股瀟灑貴氣。
一雙眼睛極明亮,就這麼灼灼地看著她,是少年慕少艾獨有的眼神。
緩緩坐起身來,酒罈遞給他:“不是讓人送你回登高州了。”
黑影,也即登高州二公子扶鳳熾,接過酒罈晃了晃,發現還剩許多。
隨手將之擱在地衣上,自己乾脆也席地而坐,夾在高榻與牆壁間,仰臉與她說話。
“我半路又偷跑回來了。”
他月初到的逐鹿城,才見姜家阿姊一面,姜家阿姊就勸他儘快回登高州,以免家人擔心。
他當然不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