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隨著胡虜入侵、洛邑失陷,褚氏也成了覆巢。
燕皇室倉皇南渡,阿約的祖公和父親因不肯為胡虜效命先後被殺害。
那年他七歲,親眼看著阿母慘死眼前,只剩他與兄長相依為命。
阿兄教他裝聾扮啞,背地裡偷偷把褚氏傳家的輿地學教給他,“阿弟,你看好了、記牢了,褚氏可以滅亡,這些不能忘。”
再然後兄長也死了。
數年間,為俘虜、為奴隸……嚐盡人間冷暖,終於等到王師北伐、北涼人被趕出洛邑的那一天。
然而滿目山河,卻再也找不到離散的家人,他的雙腿也廢了。
渾噩苟活於世,卻又不知自己因何苟活,只記得兄長的話,記得分率、準望、道里、高下、方斜、迂直……便是睡夢中手指也在勾畫。
直到在人市上遇見春融,被春融買了回去。
女君說,阿約為了報答女君找人給他治腿之恩,把大燕地域全圖給了她。
女君還說,那輿圖是鄒太公踏遍大燕、耗費半生心血所繪,不僅把大燕各州郡縣和水陸圖都繪製了出來,還包括各關隘、要塞……州郡可並可分,山川湖海等閒可不會變,比她珍藏的那本《輿地要覽》要珍貴得多。
春融只知道,那份輿圖有多珍貴,阿約就有多珍貴。
阿約卻讓她別嫌棄他……誰又嫌棄誰呢。
她也不是嫌棄自己。
女君很早就告訴她,貞潔、清白都是不值錢的東西,不必放在心上,她可以忿怒、可以記恨,止不要被那些摧毀,更不可把自己困死在過往,不然親者痛仇者快。
陰霾已過,她的未來還很長、很明亮……
她不嫌棄自己,她也不怕任何人嫌棄。
可是阿約……
這幾年她一直在想一件事,當初要是沒帶阿約回村就好了。
他見證了自己殺人的一幕,也見證了她的過去……
阿約豈不知她心中所想?他是故意這樣說,他也是真地這樣想。
“鄒家早已經沒了,又哪裡來得鄒郎君?阿約就是阿約,你若不喜歡這個名字,便還喚我燕來。”
春融埋頭不吭聲。
阿約主動握住她的手。
春融彷彿被螞蟻蟄了一下,想要抽回手。
阿約緊抓著不放,雙眼緊盯著她,不打算再讓她逃避。
“春融,我問你,”他語氣溫和悅耳,諄諄善誘,“你買了我這麼一個廢人回去,不僅一無是處,處處還要你照料,你為何從沒想過把我這個包袱卸掉?”
為何?
因為他可憐。春融不覺得自己可憐,卻覺得他可憐——最開始是這樣。
阿約不僅可憐,還孤僻,與別人都合不來。而除了菖蒲吉蓮幾位姐姐,她也不怎麼與人合得來,但是同阿約待在一處就很自在。
又或者,僅僅是因為,平生是平生頭一個讓她覺得自己不是那麼沒用,自己也可以朝別人伸出手的人。
結果這一伸手,就成了放不下的“包袱”、卸不掉的責任。
“女君說,一個人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要有擔當……”
阿約靜靜聽她說完,點了點頭。
“女君的吩咐、覺得我可憐、想要有人做伴……或許都有一些。但最根本的原因,你知道嗎春融?你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