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聲音像魏志強,但四處張望並不見他。這時又聽:“林峰,在這,上來!”他的聲音就像在電影裡看到那種偷偷的、怕人聽見的,又必須傳遞給對方的一種訊號。我往院裡走了兩步,轉過臉抬頭才能看到二樓把頭伸進鐵柵欄中也只能露出半個臉的魏志強。
他看見我看他,他就把右手伸出鐵柵欄,手心向上往上勾:“上來!上來!”我警覺往監院門口看看沒有動靜,但還是怕出意外,用下巴往監院門口傾傾,再用手指指,在用下巴往上傾傾,意思是:怕幹部進來巡視,我不能上去。再往上看他,他還是手心向上在召喚。我又小心看看門口沒啥動靜。我才就像小時候到生產隊的菜地偷茄子一樣,躡手躡腳的往樓上走。上得樓來,魏志強滿臉的笑容,還是用我的專用水杯——罐頭瓶倒上熱水:“林峰”,然後把熱水擺我的跟前然後兩手抱拳:“魏志強,不,魏大哥熱烈祝賀林峰小弟成為教員隊的一名新人。”他的臉色毋容置疑:“我衷心地祝願林峰弟弟,從今天開始成為教員中一名驍勇善戰、智勇雙全的猛將,將用自己的智慧在通往改造的征途上,打敗所有魍魎鬼魅,妖魔古怪!”說話的時候,我看出是他從心底倏然引爆而出的聲音。“得,得,得!魏大哥,你不說,我還忘了呢。”我說的時候,笑得極為勉強,右手向他擺擺:“你不是也逗我玩吧。”我氣不打一處來:“還猛將呢,剛上來的時候就遭到老犯人,那個低個子王八羔子的羞辱。”魏志強看著我笑得合不攏嘴,習慣性地用手指著我:“林峰啊,林峰,你平常日能的不行,一到事上也有想不開的時候啊。”他然後猛地坐好,有點正襟危坐的樣子:“你想想,他們為啥嘲笑你?”“為啥?”我真的不解。“那是你真的日能,而且太日能!”魏志強忽地站起:“這就是我說你是猛將的原因。”然後他又像老師那樣啟發我的思索:“你沒下隊,就引起老犯人對你的關注,他們恨不得扒了你的皮解恨,但又沒那能耐,所以才小肚雞腸逗你玩唄。”說的時候,魏志強為了引起我對他話的重視,故意揹著手,在學習閱覽室來回度著步子:“我給你打個比方啊,就像是一頭豬,因為太記恨老虎的威猛與能耐,所以在老虎打盹的時候也會向老虎發出兩聲不滿的嚎叫,甚至用它的獠牙挑逗老虎的極限。”說到這,他忽然提高聲音,陡地舉起右手,中指向上:“但是這種伎倆是最危險的!”他看著我聲音越發高亢:“林峰,你記住,這種遊戲是最危險的,一旦老虎發怒,這頭愚蠢的豬隻能用它的生命去彌補它恣無忌憚的過錯!”說著,魏志強越發激情:“林峰,你記住魏志強,不,你魏大哥你一句話,一個老虎是不會計較一頭豬給它的挑釁的。”他忽然過來,猛地收住腳步,右手抓住我的椅子靠背,眼睛好像放著兩道犀利的如刀的目光:“你知道,一頭蠢豬為什麼會挑釁一隻威猛的老虎嗎?”我看著這個在學生面前思維能力、聯想能力、啟發能力、說服能力、善導能力、哲學能力都過於超人的魏志強,不敢再有過多的發揮或近乎狡辯的善辯,我只能像小學生一樣搖搖頭:“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略加思索:“那你說是不是那隻老虎不餓?或是嫌豬身上的臭味?”魏志強已經進入思維的最佳狀態,他的手猛然又離開椅子,繼續大步流星地在學習閱覽室裡疾步地度著:“錯!大錯特錯!”他忽地轉過臉看著我:“這個答案就是:老虎要是和一頭蠢到極點的豬去見識,也證明它本身的思維能力只能配一頭蠢豬!”
他說道這的的時候,特別得意,得意地幾乎是短暫的忘乎所以,就像一個將軍在戰場上所向披靡,舉刀長嘯的那種感覺:“所以,林峰,你不和他們見識,你就不是一頭蠢豬!”
他又猛然彎腰,好像情緒失控:“林峰,你魏大哥再給你說一次,你聽好了:你不是一頭蠢豬,你就不能和幾頭蠢豬較勁。”他又忽地站起,又用手指著天:“你的改造道路不是那幾頭蠢豬能夠當道,是一條或幾條鱷魚,正張著口貪婪的、有備的,向你緩緩靠近的鱷魚!”
他忽而平靜下來,語氣大有斬釘截鐵的架勢:“必須堅決的、沉靜的摧毀他們給你帶來來的一場又一場如同滅頂之災的噩夢!”
我從魏志強身上看到了他對被鄭維文等人陷害後的不甘心,並充滿我與鱷魚角鬥中必勝的希望。
我理解一個像東郭先生被他所救的惡狼下口後,在心靈上留下難以彌合的的憤滿;更理解他希望我替他打掉那條惡狼的心情。也更知道他對我給予的不被小人陷害,重蹈覆轍的一種釋懷。
我們深入的談話就暫時為止,對他的話我也需要一點點去認識、去理解、更需要提早預備破解那些人處處設伏的勝算招式。
“對了,魏大哥,我午休時見老犯人都把被子放在馬紮上。枕在床頭的鐵管上,或是把手當枕頭,沒幾個把被子當枕頭的。”魏志強有些好笑:“他們都是懶招,按理都可以枕被子的,只是起床後還要重整,他們就把被子當成爺爺敬起來,就省了再整理的麻煩,懶省事唄。”
我還有疑問:“魏大哥,你說被子是軟的,我看他們的被子端下來再放上去都像端一個鐵塊子不倒樣。”
魏志強嘴一咧:“那太簡單了,就像是耍魔術,是有器具的。”“用了器具?我咋沒看出來。”說的時候,魏志強,從他的書櫃後頭拿出那約二尺長、一尺五寬的一個光光滑滑的五合板來:“他們用的器具就是這個。”“這個,這個咋用?我也沒有發現。”魏志強說:“這個五合板是一個回家的老犯人給我的,他覺得也沒啥用,就一直在書櫃後頭放著,你來了就有了主人,給你吧。”
我拿過木板,還是有些不解。魏志強接著說:“他們的被子為了來回上下端時不走樣,都在被子下放了一塊這樣的小木板,木板都在被子的下頭,所以是看不見的。你以後也把被子下面放上這塊木板,端著就方便了。”
我真是大開眼界,原來老犯人發明的招式不少呢。
魏志強又說:“林峰,你別急,有些東西是不斷揣摸的,慢慢的就習慣了。還有很多這樣的發明,以後主要靠自己去領悟了。”
我十分高興魏志強一直以來的對我的關懷和關鍵時候的點撥。忽然我想起魏志強明知我下隊了,為什麼也不怕幹部萬一進來查房,而叫我上來。魏志強可能已知道我會問他這一點:“林峰,你知道我為什麼叫你上來?”
“為什麼?”我也不解。他說:“幹部一般檢查內務都是早上九點以前,下午查的少,不會有人查的。再說了,你總是逢兇化解,吉星高照!”
正說話間,“林峰,張隊長查房!”
是石寶叫我的聲音,我的老天爺呀,還逢凶化吉呢,大大的壞了,還偏偏查房的是非常嚴厲的張隊長。我和魏志強都傻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