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裡的大喇叭一遍一遍廣播:“因為大隊財務吃緊……附加條件是:願意參加者,每人從參加練習之日起;每天給教練費一塊錢,正月十五當天統一服裝租賃費兩塊錢!”
大喇叭一遍一遍吆喝,又喝的大姑娘小媳婦心裡癢癢的。
那會剛剛結束了“大鍋飯”搞了土地承包,村委會沒錢是可想而知的。但村裡的家戶有錢人也極少,有的農戶辦起了養雞場,搞起了小作坊,成了令人羨慕的富戶,就是萬元戶村裡也幾乎沒有。父親是個老實人,雖有文化但在這個剛剛落實土地承包的當口是沒有用處的。可是農村人已經感覺到了好日子的來臨,於是大姑娘小媳婦學起了城裡人的穿戴。她們也再不滿足梳辮子的髮式和為了下地勞作方便的那種寬腿褲子,膽大點的燙起了頭髮;穿上了低領鮮豔的,更能顯出優美曲線的小襖;以及緊繃著屁股的褲子;腳上也有了脫離了媽媽千層底土氣的高跟鞋。小夥子頭髮也不再是一樣分頭或平頭,留起了前簾蓋住眼睛的長髮;也穿起了膝蓋窄腳底寬,褲腿掃著地的喇叭褲。但從大姑娘小媳婦身上,一眼就能看出來“土氣”,因為她們當時的臉上還沒有城裡人臉上的自信,臉皮也沒有城裡人那樣細滑紅潤,手上的面板也很粗糙,甚至指甲縫裡還留有在地裡幹活鑽進去的泥垢。恰恰是這些反差,證明了農村開始悄悄發生起著變化。
就在這個年代,鬧社火成了村裡男女老少嚮往中的精神生活,自不必說參加這樣的重大活動也成了大家心裡嚮往,尤其是大姑娘小媳婦證明自己、顯露自己、展示自己的最佳方式。同時能掏得起教練費、衣服租賃費更能證明自己家的生活已經開始富裕。於是,和二姐同齡的鄰居馬月、六妮都交了錢,去參加女子腰鼓隊了。只要二姐還鑽在家裡,每當大喇叭一叫,二姐就焦躁不安,甚至在家裡捂住耳朵。二姐大我三歲,屬鼠,我當時正在高中讀書,因為家裡窮,我平常是不出去和同伴玩的。再說我從小就喜歡看書,每天吃過飯就是《三俠五義》、《隋唐演義》、《說岳全傳》不離手。只有二姐在家裡隨著大喇叭的聲音一會屋裡,一會院裡亂轉。姐姐聽完廣播,回到屋裡,一屁股坐在土坑上,小聲嘟噥:“該死的喇叭一直叫。再叫額(我)也不啟(去),外面咧咧(冷冷)地,還是窩(家)裡好!”
我知道姐姐想去,但家裡拿不出這幾塊錢。姐姐每說一次,我這個當弟弟的就難過一次,雖然我知道我也幫不了他。
那時我上高中,穿的都是大哥小時穿剩下的衣服。哥哥個子高,但偏瘦。我個子低,肩膀寬,穿哥哥的衣服純粹是受罪。因為我的肩膀寬,穿上衣的時候要把兩個胳膊舉起來穿袖子,要不這樣是穿不上的。穿上袖子胳膊放下後,就像兩個胳膊被人捆綁住一般,活動極不方便。再說衣服瘦且長,穿上衣服後,我的大半個屁股都被蓋住。衣服也是十分舊的,一件事黑平網夾克服,右胸處有個呈九十度直角劃開的大口子,雖然媽媽經過針線縫補,但口子處的裂痕明晰可見;還有一件是灰色暗兜中山服式樣的,那衫子灰色基本褪盡。領子後已經磨透。下面的襖襟因為佈線一層層脫落,形成了一個個掉在襖下頭的毛絮絮。雖用剪子精心剪過,但過幾天就又隨著襖線脫落形成新的毛絮絮。就是在學校,我也被列為救濟補貼的貧困戶,那時男生女生都到了情竇初開的年齡,就我身上的這個“龍套”是不敢對女生痴心妄想的。家裡就是這樣的生活,從哪給姐姐交幾塊錢呢?
姐姐就這樣按捺不住想打腰鼓的慾望,她越這樣我就越難過。實在沒辦法,我有了想法。我放下書本:“姐,你別老在這嘟噥了,我有個辦法,也不知行不?”姐姐一聽,馬上就來勁了:“小子,你有辦法?”姐姐眼裡是急切的盼望:“姐姐,也不知行嗎?”姐姐馬上把身子移到我打跟前:“快說,快說!”我對她說:“姐姐,與其在家裡等著,不如我兩出去看能不能檢點鐵了、鋼了、銅了,或其它的廢品,要是老天可憐咱,也說不定也能撿到給你賣點錢。然後再讓咱媽出去借點,給你湊湊!”
姐姐一聽沒了興致:“小子,你雪(說)和不雪(說)一樣哩,從哪能撿這麼吃(值)錢的廢品,真是腦蒴(勺)子舍(上)抹分(蜂)蜜——想得美!”說完,姐姐又像洩了氣的皮球低下了頭。我過去抓住姐姐手祈求:“姐姐,你想想,大家都過年,鄰居那個拾爛貨的李老爹都不出去了,這不正好給我們機會了?再說大過年的,他都好幾天不出去了,說不定路上爛貨多著呢。”姐姐經不起我話的誘惑,這才起身:“那俺和你啟(去)看看。”
就這樣我和姐姐出來,順著村口西邊的汽車路往南走。我們裡面都是穿的媽媽縫製的棉襖,這種襖因為寬大所以鑽風,雖然我和姐姐都把手緊緊地揣在袖子裡,但還是冷冷的北風透過襖的下襬使勁往裡鑽,凍得我和姐姐只打擺子。路上沒啥行人,偶爾有走親戚的傳來說笑。我和姐姐真的好像兩個乞丐。眼睛死命地、細細地盯著地上的每一處,走了4里路,到了一個村莊的村口什麼也沒有,我從姐姐臉上看到的是極點的失望。
我們還不甘心,翻過身子往回走,還是兩隻眼睛死命的盯在地上。這時我想起丹麥著名童話故事作家安徒生《賣火柴的小女孩》的童話故事,我盼望真的會有奇蹟出現,我開始虔誠地做著祈禱:“天靈靈,地靈靈,各路神仙來顯靈。姐弟兩個真苦命,希望能撿個鐵銅!”
我一遍一遍唸叨,希望真能像童話故事裡的情景出現。但是返回又走了四里路,也是一無所獲。我們姐弟就這麼懷著渺茫的希望而去,帶著破滅的希望而歸。
走到村口,村委會的院裡的“咚咚咚!咚咚咚!”大姑娘小媳婦練打腰鼓的聲音隱約傳來,那些人興奮的心情不言而喻。而我的姐姐卻因沒有這幾塊錢而不能參加,我為姐姐大鳴不平,我要想辦法讓姐姐參加。
再看姐姐還是一種期盼,一種失望,一種期盼落空的失望!
我不甘心地想著辦法,忽然我看到了希望,實實在在的希望,絕對能讓姐姐參加打腰鼓的希望!
“姐姐,你別愁了,我有辦法了!”姐姐對我這種不靠譜的辦法全部喪失了信心,兩隻手揣在袖子裡,用腳滾著汽車路邊的小石頭。
“姐姐,你聽我說,我真的有辦法了!”我知道這次是絕對能實現了姐姐的夢想的辦法。
姐姐終於抬起頭,我神神秘秘湊到姐姐的耳朵邊,等我話還沒有說完,姐姐聲嘶底裡的伸出她的巴掌朝我的臉上抽來:“臭小子,你這是啥辦法啊!”
我凍得已經麻木的臉頓時滾燙、發燒,火急火燎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