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翻來覆去的一個晚上,唉聲嘆氣的一個晚上!
那個吉**的嘆氣聲一直不斷,讓本就不舒服的我更加心有千千結……
捱到第二天,大家都躺在被子裡懶洋洋的樣子,沒有幾個起床的。這時我才想到今天是個星期六。一般週六、週日不出工,大家可以隨便睡的,有的人不吃早飯就能睡到中午快開飯的時候,才不情願的從被窩了爬起來。在監獄裡,每個人都醉生夢死一般,都巴不得一下睡上好幾年,等到醒來的時候就是出監回家的日子。在監獄裡,人們最願意糟蹋的就是時間,總覺得時間就像靜止一樣,恨不得一年就像一天那樣一閃而過。所以不管是誰都躺下就不願意醒來。尤其是雙休的時候。如果不躺著睡覺,就是提著馬紮往電視室跑。在電視室沒人願意看電視連續劇。因為看電視連續劇剛能知道個頭緒,就該因為正常出工而“斷片”了。一般看電視的時間規定在週五晚上、雙休日全天,其餘的時間電視室都是“鐵將軍’把門的。
在這個時間段,那些沒有人接見的犯人又最怕星期天與接見日重疊。因為平常在接見日裡還能透過出工來躲過別人接見帶給耳根子的“騷擾”。但遇到雙休日和接見日重疊,自己就無法躲過別人接見的噪雜聲。就像是光棍遇到娶親的,人家高興自家愁。所以遇到這樣的日子,那個王小軍、劉猛等常年沒人來接見的都早早搬著馬紮到電視室“避難”去了。昨天已經接見過的扈馳、白浪、石寶也都再沒了接見的念想,睡覺的睡覺,看電視的看電視去了。只有我和吉**早早就起得床來,收拾停當,不死心地盼望著親人的到來。
到了9點,接見的大門開了。仍然是那兩個女警察熟悉的腳步和悅耳的聲音。緊接著就是第一波家屬。我和吉**都豎著耳朵聽著,以最大的解析度分辨著窗外傳來的聲音。
第一波人過去了,沒有熟悉的腳步和說話聲。我給自己打氣:“萬一是沒聽出來呢,說不定馬上那個執勤的高個子犯人就會喊我的名字。”一會又給自己寬心:“到了春忙的季節了,說不定老婆到地裡拔草去了。”但一會又給自己希冀:“今天是個星期六,說不定帶兩個女兒來,所以因女兒的拖拽來的晚一些。”就這樣透過給自己打氣和寬慰耐心地等待著家人的到來。
“ 馬慧紅、謝鵬凱、蘆小馬……七人接見!”我和吉**都緊張地聽著。但名單上沒有我們的名字。一種酸楚的失落隨之襲來。
“哎呀,沒人要還好裡。那不要我,我還怕理你哩。”吉**沉不住氣了。在地上焦躁地來回走著,說著言不由衷的話。我也是到了精神崩潰的邊緣。無論自己如何給自己寬心,都是一種自欺欺人的伎倆。來了一波又是一波,始終沒有聽到熟悉的說話聲和撩人的腳步聲。就這樣一直聽到那兩個女警察說笑著從窗後走出去的聲音。這已經證明上午的接見到此為止。同時也證明我和吉**的希冀只能以失敗告一段落。
中午開飯了。我沒有絲毫的食慾,因為心理過於緊張而有些胃酸上竄,有種嘔吐厭食的感覺。雖然今天的白菜裡還有兩塊豬肉片子,但還是沒能進食。我把打好的菜和饅頭放在兩個盆中,塞在了吉**的床下,就心煩意亂地上床躺下了。吉**也一樣沒吃,躺在床上哀嘆聲不斷。
睡在床上總在分析著家裡沒人來的原因。我知道母親是要來的,但如果妻子不來,這麼遠的路,中途要倒換好幾次車,她一個人是來不了的。到底是啥原因呢?我在床上滾來滾去地分析著。無論怎麼分析都還是理不出個頭緒。
實在是坐臥不安,我從床上下來,到了電視室想靠電視裡的鏡頭麻木高度緊張的神經,但電視裡播放的鏡頭卻怎麼也進入不了我神志不清的大腦。
沒辦法,我又出來,來到學習閱覽室。正好魏志強在裡面心情專一地練著毛筆字。他聽我進來眼皮都沒抬,就說:“林峰,聽你的腳步輕一腳重一腳的已經亂了章法,家人沒來就讓你這樣心情糟亂?”
我沒理他,自顧自用我的專用杯倒了杯水,眼神不定的隨著煩亂的腦子東瞅西轉。
魏志強這時放下毛筆:“你不要有啥驚慌,或是家裡有事,或是家人誤了車到下午來呢。”我自己用這些話給自己寬心過了,起不了多大的作用。他的無非也是給我寬心而已。接著魏志強開導我:“林峰啊,你剛入監家裡就連續來了幾次。以後時間長了,很難保證每月都來。所以你要有心理準備。不敢因為一次兩次家裡不來,就搞得那麼緊張,這樣遲早神經會綁斷的。到那時你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神經病。以後回去了,拿什麼本事養家餬口,拿什麼本事去寫你要寫的小說,拿什麼去證明你林峰是個經受過磨難的人?”魏志強像訓斥一個搗蛋的學生,接著他緩和道:“你坐監的日子現在僅僅是個開始,不要靠親人的探望和打氣才能鼓起精神,你要學會自己在坎坷泥濘中跌倒了自己扶自己起來。你要學會自己給自己減壓釋負。這樣才能證明你是堅強的,你是好樣的!”魏志強的每一句話好像都是為我量身定做的一樣,雖然如此,還是撲不滅我如飢似渴等待接見的慾望,或許他的話需要我慢慢去理解、去吸收。接著他又說:“我知道你林峰是好樣的,只是一種短暫的焦慮緊張而已。我相信你經過磨難磨礪後是精彩的演繹,是強勁的奮飛,而不是一輩子的萎靡不振,更不是自暴自棄,破罐子破摔!”我不理他,但他的話真的能給人驚醒。他接著說:“你看看哥,難道我就真的不食人間煙火?不是的,我是利用練字的方法,去忘卻思念父母之苦,使自己的心能得以平靜。”
我知道他是為我好,但我現在的心情就像是燎原之火,需要很長的時間才能慢慢熄滅。
“林峰、郭海青、吉**……接見!”我不相信我的耳朵,真的就在兩個接見日的最後一個下午家裡來人了?
“快去,林峰,家人來看你了!”魏志強催促我,使我相信是真的。那個吉**一邊站在監院整理帽子,一邊叫:“林峰,快!我聽見窗外是你媽和你妻子的聲音!”
我急速地下樓,在床上摸起我的帽子邊走邊戴。上得接見樓,我看見了我可愛的母親和妻子。
我拿起那個12號。因為這個電話在接見室的“U”字的頂端,這裡一般人都只作短暫的停留,相對安靜些。如果在接見室的門口,即便沒有監聽裝置,那兩個女幹警也能聽見你的說話聲,就是說句親熱的話,她們都聽的清清楚楚。而且還有那些執勤的犯人,以及來回傳遞物品的叫喊聲,再者就是那些進來閒轉的犯人,他們都會圍在你的身邊,色迷迷的看著你的女人,並且一字不漏地聽著你的通話。
所以我選擇12好電話我認為是最聰明的選擇。
當然已經是第三次接見了。媽媽和妻子也習慣成自然地走到了12號電話旁邊,已經拿起了電話。
“這次咋來的晚了?”或者是因為接見的迫切,我抓起電話就匆匆的問了一句。這一問,妻子沒有看我,而是一聲不響看著電話的底座,臉上閃過一絲難過。好久才揉了一下本來就很小的眼睛,掉出兩滴淚來:“小女兒發燒到村裡的衛生所輸液了,大女兒在那照看。我這才脫身陪著母親來看你。”他這一說我心馬上提得老高。驚慌地問:“咋了?”妻子低著頭,梗咽道“孩子想你唄。”說著抽泣起來。
原來,兩個女兒好不容易捱到這次監獄的接見日是個星期六,因為不用上學,所以都嚷著要來。妻子就答應了。
前一天的晚上,兩個女兒都因為要見我興奮地睡不著。小女兒躺在被窩裡問:“媽媽你看看幾點了。我們早一點去,別誤了時間,我想爸爸了。”“睡吧,還早呢。”妻子回答。
這時小女兒又和大女兒說話:“姐姐,你也別睡覺,別睡過了,耽誤了見爸爸。”“放心吧,姐不睡。好久沒見爸爸了,我做夢都想他。”小女兒露著肚子從被窩裡坐起來:“姐姐,你要見了爸爸第一件事是做什麼?”“我第一句話就說:爸爸我愛你!”說的時候大女兒偷偷抹淚。“我見到爸,就是飛快地跑到爸爸的懷裡,使勁摟住爸爸的脖子,親爸爸一口!”“你沒聽媽說?只能通電話,中間有厚厚的玻璃隔著呢。”大女兒一說 ,小女兒急了:“那咋辦?”這一著急,她就站起來想著法子,但還是無計可施,最後坐了下來說:“姐,我要是像孫悟空會變化就好了,要是能變,我就變個蜜蜂,飛到爸爸的臉上蟄他一下。讓他知道女兒想他愛他!”
就這樣兩個女兒一會因為接見前的興奮,在床上亂蹦亂跳,一會因為滿腹惆悵地想著接見時的場景,又嘆息不已。結果折騰了一晚,早晨小女兒發起了高燒。
在妻子揹著女兒往村裡衛生所走的路上,孩子一直在問:“媽媽,這是走哪,是帶我見爸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