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的卻是那男子。
“幾縛,幾縛,無所縛,無所縛!”那男子說起話來醉意熏熏,時而沉穩,時而豪邁。
樊野道人問那男子名姓也只是為了打破剛才無人應答的尷尬處境,瞭解情況自然還是要問這千舞面。“千姑娘,不知在這域中生活與域外有有何不同?”
“實際上毫無區別,域外如何,域中便如何,只是天永遠不會亮,而我們也永遠不會餓,我們只會不停的減少,就像風化的古城,風來一陣,我們便少一些。”
“減少?”
“是的,減少。你靜心感覺一下就明白了。”
樊野道人不再說話,只是跟著二人往前走。一時風吹過草地,樊野道人的衣襬也凌凌作響,又是一陣風,樊野道人發現風中裹挾著草地上並不會出現的滾滾黃沙,沙粒吹打在他衣衫上。忽而,一座古城在他的眼前驟然聳現。古城高千丈,方千里。樊野道人望向城門,上書“定遠”二字,忽然城門緩緩吊下,但見城內塔樓巍峨林立,商販行人絡繹不絕。樊野道人不自主走向前去,欲一窺全貌。忽的一聲清響,樊野道人再看,卻見定遠二字迅速消逝,有如風蝕;再看卻見城牆破敗,行人商賈化為土石;再看古城已然不見,唯有一喝酒男子與一提燈女子。
千舞面與幾縛早已停下身來,回望樊野道人。幾縛還在喝酒,千舞面盯著樊野道人說道,“用一分力量,少一分時間。使用與否皆在自身。”
樊野道人問道。“那果真如域外所傳,在這域中,所想皆可成真?”
千舞面不知為何又生氣起來,“廢話。古城都在你面前出現了,還需要說嗎?現在看看你少了什麼。”
“什麼都沒少”,樊野道人下意識說出,卻忽然感覺到什麼,“不對,我變輕了。”一種冥冥中的感覺告訴他,當他輕到一定地步時,他就會真的死去。
“得到什麼就要付出什麼,這便是世間的真理。”
樊野道人點頭,他知道千舞面指的什麼。
“千姑娘,”
“走吧,回去了,好不容易來個新面孔,大家自然是要見見。這破地方又能熱鬧一陣了。”言畢千舞面倆人轉頭便走,樊野道人自也跟上。
一時三人無言,唯有起起落落的腳步聲。
這時樊野道人才開始回想以前聽到的關於鬼極域的傳聞。其中一種便是:相傳此宙宇中最初並無鬼極域。宙宇初開,九神王伴天而生,一人降生一界,互不侵擾。漫長歲月後,九神王自宙宇中消失,隨之鬼極域便在宇宙各界出現。但是並無絕對的證據指明九神王消失與鬼極域出現有關,因此此種傳聞也僅是猜測。另一種便是:天地開闢後的漫長歲月以來,人神妖魔征戰無度,屍骨堆積無數。無盡死者對生的嚮往產生了一股奇異的力量,這種力量使生者即死,死者再生。當這股力量穩固下來,便凝結成了鬼極域。
總而言之,對於活人來說,鬼極域即是禁地。曾有好事者將死囚綁在木棒上,推其入鬼極域,再拿出來時卻發現,進入鬼極域的部分無論是木棒亦或活人皆消失不見,似從未存在過。因此鬼極域還有一個名字:禁區。
對於以前的樊野道人來說,鬼極域只是閒聊的談資。哪兒又出現了一塊新域,哪塊兒又消失了;或是剛嶄露頭角的修士誤入鬼極域;最為吸引人的便是哪家前人返鄉現世了,只是此種奇聞卻是萬年難見一回。
而現在樊野道人不再是與鬼極域無關的看客,他成了這兒的新客。
樊野道人不自主的想到自己的死亡。自己算是自己一輩活的最久的了,渺渺三萬年,摯友在青蔥年華便隕落,自己那時哭的昏天黑地,恨不能同死。師傅在死前傳自己為天極宗第七百二十七任掌門,緊咬著唇接受了師傅安排的一門門當戶對符合門派利益的婚姻。與她攜手兩萬載,不說情深意切,卻也是相敬如賓。但她還是先去了。數不清的同門先自己而去,以為早看淡生死,她死後修為卻再無半分增添。恍恍惚惚一萬載,在天極山枯坐一萬載,倒是明白了一個道理:生老病死,修士如是,神魔如是,萬物如是。
有生方有死,有生必有死。
就在樊野道人緬懷往昔時,前面兩人忽然停了下來,樊野道人也順勢停下來。卻見二人看向西方,天空中一股紅色流光砸向大地。
千舞面銀色瞳孔中倒映出血紅的光芒,她戲謔地說道:“又來一個客人,不知活不活的過來。我們管的區域,還是得我們去看。”
幾縛喝口酒,隨意的用衣袖擦拭嘴角,說道:“又是一個死人,又是一個死人...”
“千姑娘,這流光便是那死去之人?”樊野道人問道。
“是的。你看其流光火紅,似颯颯楓葉,是你火衍界中人,興許還是你舊識。”千舞面仍望著那流光,雙眼炯炯有神,面紗下的嘴角微微翹起。那是對死亡的痴迷。
千舞面似想起什麼,轉過頭來,雙眼重新變得凌冽,問道:“話說,還不知你名姓?”
“道人樊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