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車後殺出重圍,方自歸在成都站附近找了家飯店,終於在四十二小時的長途火車旅行後,吃了一頓像樣的午餐。休整完畢,方自歸重新進站,去趕那趟從成都到重慶經停淄中的火車。這次,方自歸吸取在火車上未抓住歷史機遇的慘痛教訓,牢牢抓住候車室裡的機遇,在檢票前好好在廁所裡蹲了十幾分鍾。
雖然成都到重慶這趟車,沒有上海到成都那趟車那麼擠,檢票後人流依然奔湧,狹小的車門還是把人的身體扭成一隻只麻花。方自歸左衝右突,爬上車去,安頓好自己的包,忽然發現,座位正對面坐著一位小家碧玉式的姑娘。那姑娘穿著一件紅色呢子大衣,氣定神閒,似乎不懼民工潮的驚濤駭浪,方自歸頗有些納罕。
一聲長笛,火車晃了一下,緩緩開動了。
方自歸忽然想,不如與對面這位小美眉擺擺龍門陣,消磨消磨路上的無聊時光。既然火車是時間減速器,而愛因斯坦說美眉是時間加速器,在火車裡和美眉聊天,就能有效對沖在時間感受上可能出現的巨大偏差。
“你是大學生嗎?”方自歸問。
“是的。你也是?”美眉道。
“我是滬東工大的。”
“我是西南財大的。”
“西南財大在哪裡?”
“在成都。”
“那你太幸福了!”方自歸一聲感嘆。
“你從上海過來,一路上很擠吧?”美眉微微一笑。
“真是罄竹難書。”
“可以想象。”
“為什麼可以想象?”
“南巡講話以後,上海就是世界最大工地嘛。報紙上說,上海每年需要民工百萬數量級,四川又是民工第一大輸出省。上海到四川的火車,肯定擠嘍。還有廣州到四川,也特別擠。”
“你對上海很瞭解嘛。”
“我學經濟的,對經濟新聞關心一些。”
“你學經濟的?我可是經濟學愛好者欸!”
兩人就聊起來了。原來這小家碧玉叫白蕙,家住威化縣。巧的是,淄中和威化同屬內水市,兩地相距五十公里。威化不通火車,白蕙需要在內水市下車,再轉乘汽車去威化。於是,方自歸和白蕙就認了省內老鄉,擺起龍門陣來。
“在火車站廣場,我碰到南京來的一家三口,說錢包丟了。”白蕙說。
方自歸心裡一動,這句話聽上去有問題啊,忙問:“然後呢?”
“然後,我給了他們五塊錢打長途。”
方自歸的心涼了半截,又問:“管你要錢的這家人,是不是男的穿著一件藍色的中山裝,女的穿著一件藍色羽絨服,他們還抱著一個幾歲大的孩子?”
“是啊!”白蕙驚訝道,“你怎麼知道的?”
方自歸搖搖頭,心全涼了。白蕙做的這件事,自己在成都火車站廣場上“複製不走樣”,也分毫不差地做過一遍。這明擺著自己和白蕙都被騙了,一個長途電話不可能沒完沒了地打。方自歸推測,那對騙子夫妻,專門針對涉世未深的大學生,恐怕手持小孩,掃蕩了整個火車站廣場。看來,九十年代已經完全不像六十年代,愛祖國愛人民的感情再深,比不過騙子套路深。
做為同樣被騙的受害者,兩人的距離似乎更加拉進,兩人就一刻不停地聊了下去。而時間加速器果然有作用,方自歸和白蕙聊著聊著,不知不覺,三個小時過去了。
這時白蕙正聊一部小說,道:“這本書,就是寫得有些太刻薄。”
“諷刺嘛,當然語氣刻薄些。哎呦,”方自歸看看窗外,“淄陽已經到了,那就快到淄中了。”
轟隆隆,列車即將進淄中站,車速越來越慢。方自歸站起身來,從行李架上取了自己的包,活動活動四肢,為翻窗而下做熱身。
想不到白蕙也站了起來,然後說了兩句讓方自歸倍感意外的話:“我也在淄中下。我到你家裡坐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