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太複雜了……那怎麼辦?”
莞爾道:“去買雙新皮鞋,算我送你的新年禮物。”
“這,這……”
“這什麼這,走吧。”
方自歸和莞爾終於離開了一零一。看了一場毫無美感的時裝表演,幾個室友也如蒙大赦。
年初二這天,陽光明媚,方自歸穿著莞爾規定的那身衣服和一雙新皮鞋,第一次深入莞爾家老房子所在的福安裡。這次家庭聚會也是慶祝莞爾家的喬遷之喜,所以方自歸就按照莞爾的規定,早早過來幫莞爾拿些東西。
去過席東海的家,方自歸對上海人居住的狹小有心理準備,對那條弄堂和莞爾家的老房子應該舉重若輕。但在那條弄堂和莞爾家的老房子裡轉了一圈,方自歸還是有些驚訝。
弄堂裡狹窄的空中晾滿了形狀各異、五彩繽紛的紡織品,讓本來就破碎的天空進一步碎片化,甚至粉末化。弄堂地面上,堆放著各種各樣的雜物,用解放軍非常陽光的正步走,是無論如何走不過去的。走進莞爾家住的那棟房子,方自歸看見水槽上方裝了大大小小七八個水龍頭,牆上裝了密密麻麻七八個水錶,令方自歸歎為觀止。萊布尼茨說這個世界是所有可能世界中最好的世界,方自歸心想如果萊布尼茨生長在福安裡,頗有可能會改變這個想法。
老房子裡的老傢俱還在,但箱子櫃子基本上都已經空了。方自歸根據莞爾的指示,幫莞爾把剩下的一些東西拿走。最後,莞爾拎著一個紙袋子,方自歸揹著一個裝滿東西的包,雙手抱住幾個摞在一起的紙盒子往弄堂外走。走著走著,莞爾突然想起了什麼,停下腳步道:“哎呀,冰箱裡還有一盒杏花樓的點心,今天不分掉就不新鮮了。”
方自歸用膝蓋頂一下搖搖欲墜的紙盒寶塔,斜著身子做了一下調整道:“那你回去取啊,但是我沒辦法幫你拿了哈。”
“好的,你等我一會兒。”
方自歸走到弄堂口,把紙盒子和包都放在地上,觀察弄堂外來來往往的行人,直到聽見鞋跟踩在石板路上的“嗒嗒”聲。方自歸回頭一看,只見莞爾正從弄堂深處向他款款而來,不覺呆了。
福安裡只有上午十一點到下午一兩點有陽光,正是上午十一點鐘的光景,弄堂裡有了當天的第一縷陽光。陽光照在莞爾的長髮上,沿著莞爾髮際線的邊緣形成了一個半圓形的光環。因為背對陽光,莞爾的臉在陰影裡,可這陰影掩蓋不了莞爾的美麗和她臉上的驕傲。莞爾左手插在大衣兜裡,大衣沒有束腰,可左手臂的衣袖和包裹莞爾腰部的大衣之間還是出現了一個月牙兒似的縫隙,一絲陽光從這縫隙中鑽了出來。磚牆斑駁陸離,石板路雜亂無章,女孩子卻這麼漂亮。
莞爾叫了一輛計程車,把東西都放進後備箱後,方自歸和莞爾並排坐到了計程車的後排座椅上。
“剛才你從弄堂裡往外走的時候,我產生了一個感覺。”方自歸道。
“什麼感覺呀?”莞爾微笑著。
“我覺得這條街配不上你。”
莞爾把頭靠在方自歸的肩上,眼睛看向窗外,“其實,這條弄堂雖然破舊,但我對這裡還是有感情的。畢竟我在這裡生活了這麼多年。”
方自歸撫摸著莞爾的頭髮,“你不是會彈鋼琴嗎?但是沒看見你們家有鋼琴啊?”
“學琴是去老師家裡,練琴是在琴房。不是買不起鋼琴,家裡實在放不下。”
“家裡這麼小,怎麼還請一個住家保姆啊?那多擠啊?”
“爸媽都很忙,需要有人做後勤呢。”
計程車開進海花公寓小區,一種與福安裡完全不同的氣息撲面而來。樹木,草坪,花壇,噴水池,整潔的道路上沒有亂七八糟的雜物。
下了電梯,走進家門,方自歸只見客廳里人聲鼎沸,熱鬧非凡。長方形的大餐桌上圍聚著表情豐富的七八位男士,正吆五喝六地擲骰子賭錢。旁邊的一張簡易方桌上,有四位女眷在打麻將。
方自歸把東西放下,莞爾便開始一個個介紹家庭成員。
“這是我爸。”莞爾說。
“伯父新年好!這是我送給您和伯母的茶葉。”方自歸畢恭畢敬奉上茶葉。這茶葉到了莞爾父親手中,算是完璧歸趙了。
“這是我小叔叔。”
“小叔叔好。”
……
因為也要把在臥室裡聊家常的所有親戚給方自歸介紹一番,方自歸順道全面參觀了一下莞爾的新家。這是一套兩室一廳的住宅,親戚們一來,感覺每個房間都塞得滿滿的。方自歸心裡納悶,以前莞爾家住在弄堂裡,這一大家子人過年時,是怎麼在那個不足二十平米的空間裡相聚一堂,還能夠呼吸順暢的呢?
縱覽了一下全域性,方自歸首先發現的一個區別,就是與自己的重慶親戚比較,莞爾的上海親戚明顯更注重穿著。賭錢的親戚裡面有幾位穿西裝,方自歸的重慶親戚在心情放鬆的春節期間聚會,不大可能有這種裝束。和方自歸前後腳進門的大姑父,進門時還戴著一頂禮帽,這種東西方自歸以前只在電影裡見過,竟然也可以是上海老百姓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方自歸心想,還好有麻將這個國粹,才把滬渝兩地的差異減少了一些。
莞爾媽媽主動走過來說:“果果,你去廚房幫幫小嬢嬢。我和小方說說話。”
該來的還是來了,來得好像有點兒快。方自歸產生了一種立足未穩,卻將被迎頭痛擊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