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點吧,隨便什麼菜都行,只要有酒。”
國寶點好菜,方自歸問:“學校裡,桑妮見得到嗎?”
“見得到。”
“她好嗎?”
“挺好的。有一次在食堂裡遇到,還坐在一起吃飯,聊了聊。對了,你還記得那個得了心肌炎的四川妹子戚雅雯嗎?”
“記得啊。當時愛心社為她做手術搞募捐的嘛,那時候我還經常去醫院看她呢。”
“這個戚雅雯,跟桑妮一個系的嘛,現在桑妮對她可反感了。”
“桑妮跟雅雯怎麼會有過節?”
國寶便告訴方自歸,戚雅雯休學一年回到校園後,不久就和本校一個廣東帥哥談戀愛,就成為校園裡最引人注目的一對。因為他們的戀愛,動作非常大膽,看起來實在是轟轟烈烈。比如他們甚至會在女生宿舍樓門口這種公共場合接吻,這在還比較矜持的九十年代,確實有些冒進,引起了校園裡很多人的反感。
“我覺得吧,能夠理解的。”方自歸道,“雅雯是從手術檯上下來的,也許從此覺得把握住生命中每一刻的幸福最重要。她不在乎別人怎麼看了。”
“我還是看不慣。”國寶說,“女生還是應該檢點些吧。”
“我們班另外一個四川同學魏繁森,你還記得吧?”
“當然記得了。”
“你看,雅雯復學了,雅雯戀愛了,比起也生了一場病後來卻音訊全無的魏繁森來說,這總是一個更好的結局。”
菜上來,兩人開了一瓶白酒,幹了一杯。
“你到上海來,怎麼不住學校招待所,要住同濟這邊兒來?”國寶問。
方自歸險些說看到工大這破學校就倒胃口,突然想起來,國寶還捧著破學校的飯碗吃飯,於是說:“住這邊,和我高中同學見面方便。我高中同學在我們宿舍也住過,你有印象吧?”
“有啊,同濟的那個吧?他來上海了?”
“嗯,他要去德國留學,現在在同濟學德語。”
“告訴你一件事情,你不要告訴別人。學校裡跟我關係最近的人,肖老師,也要出國了。”
“肖宏圖要出國?他不是已經博士了嗎?”
“唉,一言難盡,怎麼說呢,對學校各種不滿,肖老師打算全家移民。他私下告訴我,他正申請澳大利亞大學裡的職位,正在辦,還沒完全辦下來,但是問題應該不大。”
“肖宏圖不是系裡重點培養的人嘛,他怎麼也對學校各種不滿?”
國寶便講了講肖宏圖在工大的遭遇,原來是肖宏圖在這年職稱評定的鬥爭中敗下陣來,心灰意冷,便產生了全家移民的想法。
本來這年評職稱已經確定了電氣繫有兩位副教授升教授,可大學裡也有地方保護,各系爭搶教授名額,最後電氣系的兩個名額被學校減為一個,電氣系不得不裁掉一個原定要晉升的副教授。肖宏圖自以為從成果和學歷上來說,教授名額非己莫屬,誰知結果是他被裁掉了,讓肖宏圖產生了很大的痛苦。就好像方自歸原以為莞爾非己莫屬,莞爾卻突然投入另外一個男人的懷抱,於是方自歸產生了巨大的痛苦一樣。
肖宏圖被刷下來的理由,是沒有在校學術委員會獲得全票透過。校學術委員會的評審者來自不同學科、不同專業,或者是同專業持有不同見解、擁有不同利益考慮的人,這種評審流程常常對有獨創學術見解、倡導一家之言者是死路一條,這次肖宏圖就壯烈犧牲在了這條路上。肖宏圖博士畢業回國工作幾年後,發現學校里拉幫結派、論資排輩,本來就已經有牢騷,這次眼看到手的教授職稱投入到另外一個男人的懷抱,肖宏圖便下決心出國了。
“你在學校混得怎麼樣?”方自歸問。
“唉,工作是輕鬆,就是錢太少了。”國寶說。
“有多少?”
“剛畢業的時候四百多。一直聽見宣傳說要提高大學教師工資待遇,今年也算大幅提高了,加了50%,可也才七百多。我還有弟弟妹妹在上學,父母在農村也沒有醫保,萬一父母生了大病,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有時候想到這裡,我睡都睡不著。”
正所謂家家有本難唸的經,方自歸失戀,國寶失眠。
方自歸恨恨道:“破學校!那你還呆在工大幹嘛?不如到外面找找機會。”
“我跟學校簽了五年合同的,況且肖老師對我有知遇之恩,他不離開學校,我不好意思走。將來肖老師出國了,五年滿了,我想我就可以自由了。”
自由?方自歸停止了嘴裡的咀嚼,一下子怔住了。
對呀,方自歸心想,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我從小就覺得我這一生是要浪跡天涯的,遇到莞爾之前,我不是想過去深圳嗎?我不是想過去美國見識見識嗎?全是因為莞爾,我才忘了我的浪跡天涯。我費盡心機想留上海,是為了她。我農村包圍城市去蘇州,也是為了她。可現在,一切都改變了,我被她甩了,但是也自由了,不是嗎?我還呆在蘇州幹嘛?阿遠去了芬蘭,應輝要去德國,肖宏圖要去澳大利亞,我為什麼不去美國看看?到了一個新環境,應該更容易忘記傷痛。那畢竟是全新的開始。
國寶看方自歸發怔,心裡有些發毛,終於問:“兄弟,你怎麼了?”
方自歸抬起頭說:“國寶,我有了新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