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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生與死那麼短的距離

古色古香的老街上,黑瓦鱗鱗,商店紛紛,一零一的室友們在人流中邊走邊聊地逛著街。

幾家商店門口掛著“25折”的牌子,店內傳來流行歌曲的聲音。街上的行人很多,卻有商店把攤子都擺到了人行道上,讓整條街顯得更加擁擠,也更加熱鬧。

兄弟們有說有笑地逛著,誰知老夏突然發了脾氣,也不知什麼原因發脾氣。老夏脾氣發得太厲害,行人紛紛投來鄙夷的目光,然後幾個兄弟就把老夏按倒了,用一條皮帶把老夏的雙手捆起來。結果老夏躺在地上,掙扎得非常激烈,像一隻被捉上岸的魚,在草地上蹦跳,扭動,拼死掙扎,好像要做最後的逃跑努力。兄弟們看著扭動的老夏,不知所措。

突然,老夏掙脫了捆住他雙手的皮帶,爬起來就一個人氣呼呼地走了,一會兒就消失在了人流中。大家說,追老夏,不要把老夏弄丟了。結果茫茫人海中,就是找不到老夏。兄弟們無奈,便也不管老夏了,繼續沿著老街向前走。走著走著,大家已經忘記老夏發瘋這檔子事兒了,突然,又看到老夏就在前面正爬一個坡。那街景,像是山城重慶的街道,所以要爬坡。一幫人趕緊也爬坡去追老夏,老夏發現後面有人追,回頭對兄弟們微笑,好像又不生氣了……鈴鈴鈴,鬧鐘響了起來。

方自歸醒了過來,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回憶剛才的夢,覺得這個夢簡直莫名其妙。

老夏雖然性子急,可他在宿舍裡,從來沒有和其他室友紅過臉,怎麼會在夢裡發這麼大脾氣呢?這夢太不真實了,方自歸又一次產生了一種感覺:這世界也太不真實了。

死亡離每一個活著的人,包括朝氣蓬勃的年青人也是那麼近。它可以來得非常突然,它可以來得非常迅速。

老夏是不久前死在工作崗位上的。那天老夏手下的技術員請假了,老夏一個人維修裝置,切斷遠端的電源後,老夏既沒有給切斷電源的開關櫃上鎖,也沒有做任何標識,後來有人合上了被老夏拉下的電閘。老夏當場觸電,被發現後送醫不治。

在去工廠面試的路上,方自歸仍然有些懵,腦海裡時不時浮現老夏在大學裡的一幕幕。

方自歸想不通,為什麼老夏這樣的文藝青年,要學自己不喜歡也不擅長的電氣工程?為什麼學了電氣工程,就非要當一個電氣工程師呢?為什麼老家這麼富裕,老夏卻要背井離鄉去崑山?為什麼老夏正好在他的而立之年倒下?……方自歸一時間想不通,心想這個據說是上帝創造出來的世界,他媽的公平嗎?

方自歸突然想到,昨晚的夢莫名其妙,可老夏這個人也真是莫名其妙。記得在宿舍裡第一次見到老夏,還以為他是金兀朮之類北方民族的後人,誰知他竟然來自盛產師爺的紹興。可這位現代版紹興師爺,看起來並不文質彬彬,也從來不拈鬚微笑,卻是宿舍裡第一大急性子。可這位急性子,卻生著一顆溫柔的心,促進了宿舍裡的安定團結,表現出了一個老大哥的理性。可他找工作時,又實在沒理性,只一次面試受挫就再也不參加招聘會了,不然也不會飄到崑山受這個難。可說他沒理性吧,他在說起文化、歷史、人物風情時,又似乎特別有理性。可說他有理性吧,他又是個很粗心的人,不然如何釀此大禍。可說他粗心吧,他當年在東八樓的廁所裡大便時有個特立獨行的怪癖,喜歡蹲在那裡用雙手拉著第一個蹲位的下水管作業,謹小慎微的樣子,好像生怕掉進茅坑裡……楊貴妃集萬般寵愛於一身,老夏集萬般矛盾於一身,唉,我那睡在上鋪的兄弟啊!

到了工廠,方自歸打起精神來,接受一位瑞典老先生的面試,倒也應答如流。方自歸在新加坡培訓時除了學SMT技術以外,也參加了一些管理培訓,而且方自歸看過老卑和陳順風是怎樣管生產的,所以對工廠管理有一定概念。面試完以後,瑞典老先生帶方自歸參觀了一遍工廠,給方自歸介紹產品和生產工藝,介紹得很詳細。參觀完工廠,瑞典老先生給瑪麗安娜通了個電話,然後就通知方自歸第二天下午去位於南京路的總部辦公室,說Besman第二天出差回來,叫方自歸再到辦公室和Besman見面談一下。

第二天,方自歸見到了闊別一年多的老卑。老卑看起來還是那麼謙卑,握手還是那麼溫柔。在老卑辦公室裡,老卑對方自歸笑道:“兩輪面試下來,感覺怎麼樣?”

方自歸道:“怎麼樣,要問面試官啊。”

老卑笑道:“其實我們正缺人,面試不過是走個形式。不過,實際上,他們對你的印象都還不錯。”

“嗯。”

“好,現在我正式通知你,”老卑斂容嚴肅道,“你被聘用了。”

“哦。”方自歸有點兒沒反應過來。

“最後,有個問題要問你。你的期望薪酬是多少?”

方自歸這才想起,瑪麗安娜和瑞典老先生都沒和自己談過這個問題,自己也沒主動提這個問題,所以到了最後,要老卑親自解決了。方自歸記得老卑曾對自己說過,升到部門經理,收入就比當時做SMT工程師可以至少翻倍,那外企部門經理的收入應該能到一萬。可是一萬的話,自己都覺得聽上去很嚇人。記得九二年剛上大學時,韓不少說起家裡是萬元戶,那都是一種百萬富翁的感覺。雖然九二年後物價上漲,可九六年以後,中國的物價非常穩定,如果九九年一個月掙一萬,似乎有些誇張了。方自歸想自己初回國做事,還是保持初涉風月場所的風格,循序漸進吧。

“月薪九千吧。”方自歸道。

“嗯。”老卑點點頭,“那就這樣吧。將來好好表現,以後再加。然後……你什麼時候可以上班?”

“過兩三天就可以。我要先找一下房子,然後去蘇州把我的行李搬到上海來。”

“好,你稍等一下。”說完老卑出去了。等了約莫十幾分鍾,老卑手裡拿著一張紙回來了,然後把紙遞給方自歸,“你的OfferLetter。”

方自歸接過那張紙一看,果然是聘書,最下面是瑪麗安娜的簽名。

“你這邊,還有沒有什麼問題?”老卑笑道。

“有個問題。公司在上海,但是我沒有上海戶口,這會不會有問題啊?”

“肯定沒問題。我知道就在這個辦公室裡,有些員工就是外地戶口的。”

“戶口在外地,那怎麼交養老保險呢?”

“這樣,我叫瑪麗安娜過來,讓她給你解釋。”

瑪麗安娜踩著高跟鞋精神抖擻地進了老卑辦公室,給方自歸一通解釋,方自歸才明白了。原來最近兩年出現了一波外企進入中國的大潮,也有很多外企在上海設總部建工廠,出現了一定程度的人才短缺。如果上海的公司此時只能聘請上海人,有些影響上海全國經濟中心的建設。所以就在一年前,上海推出了居住證制度,從此掃清了上海公司聘用外地人才的制度障礙,外地員工的四險一金也可以在上海交了。

方自歸聽著瑪麗安娜的解釋,心裡自己大學畢業那年咋沒有居住證制度呢?有一些五味雜陳。

晚上老卑請方自歸吃飯,竟然是在離寫字樓不遠的一家馬來西亞餐廳。這種菜系的餐廳在底特律沒有,在紐約也找不到,可見某些方面,上海的生活比紐約更豐富。兩人邊吃邊聊,方自歸向老卑說起一年來在美國的見聞,講到與雪佛蘭歪嘎的那一段緣分,老卑哈哈大笑,“看來美國通用的質量不好啊!”

“就是因為覺得親切,才買通用的車。沒想到歪嘎這麼奇葩。”方自歸道。

“不過,你知道嗎?上海通用今年三月份竟然真的投產了。”老卑話鋒一轉,“我看過他們正在生產的工廠,非常吃驚。從一片荒草地到一座現代化汽車廠只用了一年多,我真的很吃驚。你們太快了!”

“上海通用的車,質量好嗎?”

“從目前的反饋看,質量還不錯,銷量也很好。”老卑端起酒杯,與方自歸碰一下,“我們新加坡也創造過奇蹟,不過新加坡很小,你們這麼大……你們很有希望。祝賀你們!”

“這正是我想回來的原因之一。”

“Victor,在你想回來的時候,你首先給我打電話,我非常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