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見世面嘛。況且我爸那廠子,也就是這兩年發展快。我爸做的是比較低端的機加工,他那攤子事我不感興趣。我想先在外企上著班,將來開拓一個我感興趣的新方向。”
“噢,師夷長技以制夷。其實我也一直有創業的想法,就是還沒有方向。但是現在我知道,創業也不容易。我的哥們朱大成,創業後一直挺順的,今年因為一個莫名其妙的原因公司倒閉了。”
和母司各種聊,方自歸才知道為什麼老卑突然換了工作。原來,這年徳弗勒的幾大事業部進行整合,組織結構也做了調整,之前老卑直接向亞太區總裁彙報,機構調整後亞太區出來運營總監這麼一個位子,老卑改向新的亞太區運營總監彙報了。其實老卑願意來蘇州開拓,眼睛裡盯著的是亞太區總裁的位子,想在中國先立功,等快退休的現亞太區總裁退休後再升上去的。這新的亞太區運營總監沒讓老卑做,老卑已經不爽了,而老卑新的老闆在徳弗勒新加坡工廠曾經做過老卑的下級,所以新的人事任命一發布,老卑立刻就火了,很快便透過上海的一個獵頭加入了瑞典多卡集團。
從蘇州把行李搬來上海,方自歸就在莘莊租了套一室一廳的老公房。五年前方自歸在莘莊工廠實習時,莘莊還到處都是農田,而此時的莘莊,已經建了一片片的商品房。方自歸選擇住在上海西南角的莘莊,是因為上班地點在西南郊的工業區,而這裡乘地鐵去市中心也算方便。
租房子時與中介打交道,方自歸非常驚訝地發現,上海的房價五年都沒漲。
方自歸清楚地記得,莞爾家五年前在市中心買的商品房五千多一平米,到了此時,市中心的房子依然是五千多一平米,莘莊的房子只要一千多一平。中介說,上海新建的商品房不好賣,庫存積壓,所以政府出臺了買房退稅、藍印戶口等政策刺激樓市。方自歸立即決定,在上海的市中心地段買房。因為以九千元的月薪,個人所得稅要交一千多,這筆稅,比方自歸父母兩人的月工資加起來都多,能避稅沒有不避稅的道理。
方自歸開了收入證明,貸款在靜安區買了套兩室一廳的現房。方自歸對上海人居住的狹小有深刻認識,對莞爾媽媽那套關於房子的講話認識深刻。方自歸覺得,根據新加坡房地產市場的經驗,兼顧上海的準丈母孃都這麼執著,上海的房價不可能不漲的。
付了房子的首付,方自歸把電話打到父母廠長的家裡,打算向父母彙報一下自己買房的好訊息。方自歸回國前曾給父母寫過一封信,但回國後還沒聽過父母的聲音。方自歸在電話這頭兒等了好一會兒,電話那頭才傳來老爸有些氣喘吁吁的聲音。
“自歸啊?”
“爸。”
“你在哪裡啊?”
“我在上海。你們身體好嗎?”
“我們身體沒有問題。唉,就是……我們廠今年垮杆了。我下崗了。”
“什麼?工廠倒閉了?”
“唉,淄中的企業全部垮杆了。農修廠、機械廠、一絲廠、二絲廠、塑膠廠、陶瓷廠、紡配廠、糧機廠、輕機廠通通垮了。據說下了檔案,不管企業虧不虧損,國有小企業要麼轉制要麼倒閉。我們廠其實不虧損的,也強制性破產倒閉了,唉——”
一年前,方自歸聽無錫的小莫說國企轉制和買斷工齡的故事,好像還是在聽別人的故事,沒想到這波大潮這麼快就從東部沿海席捲到西部內地。看來,政府是不打算帶著國企虧損這個問題跨世紀的。這一年,淄中縣的小型國有工廠幾乎全部倒閉或轉制,不久後,鑽採所和訊號廠這兩個縣裡僅有的大型國企也搬到成都和綿陽,於是,整個縣城在後來的許多年裡,就只有第一產業和第三產業了。
完全沒有第二產業的城市讓人感覺很二,好像回到了古代。
四川的財政不像江蘇那麼寬裕,所以方自歸父母的工廠破產後,不能像小莫他們那個廠可以買斷工齡,而是下崗人員拿一筆微薄的遣散費就各回各家了。方自歸母親兩年前就辦了退休,方自歸父親還沒到退休年齡,可工廠沒了,也只好下崗。破產企業退休職工的退休金還可以領,但不再有醫保。以前工廠在,看病的話可以在廠裡報銷醫藥費,現在工廠沒了,醫藥費無處可報,方自歸父母工廠就有一個退休老病號,也是鄰居,就在工廠關門後因為絕望臥軌自殺了。
聽到鄰居臥軌的悲劇,方自歸心想,自己要承擔起家庭的責任了,便在電話裡對老爸說:“爸,你們放心,如果經濟上有困難,你們不是還有兒子嘛。”
“你比我強啊!”老爸說,“自歸,你弟去成都了,我和你媽在家沒什麼事,我們想到上海來。一來我們可以照顧你,二來你的房子拿到以後,不是要裝修嘛,我來幫你搞裝修吧。”
方自歸一想,自己在外面各種折騰,九五年暑假後就再沒回過四川,是應該陪伴陪伴父母了,“好啊,那就過來吧。
看來過去的一年,國內的許多事情都發生了變化,方自歸心想,中國的節奏確實快,老卑說中國太快了,一點兒都不錯。
這就是這個時代中國的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