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人桌的包廂雖小,卻不失豪華。一個差不多和桌面同樣大小的,散發著溫柔金色光芒的,好像一個飛碟形狀的大吊燈懸在圓桌正上方,把紅色的龍蝦,碧綠的西藍花,黃色的脆皮乳鴿,照耀得光彩奪目。
有窗的那面牆上拉著半透明的白紗,對著門口的那面牆上畫著唐代宮廷仕女的壁畫。包廂裡始終站著一個服務員,為客人提供倒酒、上菜、換碟等等服務。
香味在空氣中飄散。奶黃色的魚翅羹上來了,在每位客人面前放了一碗。
“徐書記,祝您身體康健!”殷局長又下去一盅。
“謝謝!哈哈,殷局酒量還是不減當年啊!”徐書記笑道,也端起自己的酒杯。
觥籌交錯,高談闊論,殷局長在酒桌上不遺餘力地拍著徐書記的馬屁,嗨得不行,似乎完全忘記了自己才是今天這頓飯的主角。
但是不管時局如何混亂,方自歸牢牢記著一條,本公司的小命,此時是攥在殷局長手裡的,只要殷局長端起杯,自己必須也要端起杯,殷局長敬了徐書記一杯,自己也要敬徐書記一杯,然後再補一杯,敬敬為活躍氣氛做出巨大貢獻的殷局長。
發現殷局長越來越嗨,方自歸心中暗喜,就是自己已經十幾盅白酒下去了,臉越來越紅,心越跳越快,卻一直沒機會切入正題——工商局可不可以放本公司一馬?
殷局長、徐書記和梅律師淨扯一些不著邊際的事情,扯了一陣當下的社會熱點,又開始懷舊了。
“梅律師可是當年我們政法大學的才女啊!”徐書記感嘆。
“而且還是美女,哈哈哈。”殷局長附和地笑。
方自歸心想,才女有失當年水準啊,這一回搞得本公司這麼被動。
“來來來,我敬你們華政的才女一杯!”殷局長舉杯站起來。
殷局長敬完酒落座,方自歸趕緊端著一盅茅臺起身,接著做賠本的買賣。所以,方自歸又喝下一盅52度的白酒,梅律師喝下一口52攝氏度的玉米汁,緊接著方自歸自己又滿上酒,再敬殷局長一杯。
方自歸心想,自己態度這麼誠懇,應該能感動殷局長吧。這時,方自歸也意識到,自己的一個判斷出現了誤差,就是殷局長看上去精瘦,原以為他酒量不大,他一杯換自己陪上兩三杯,應該問題不大。哪知殷局長酒量頗為可觀,一杯接一杯,現在看起來應該問題很大……是了是了,武俠中,枯瘦老者常常身懷絕技,看來並非杜撰,乃是有生活原型的。殷局長,看來就是傳說中我們酒精考驗的幹部,而方自歸發覺,自己快經不起酒精考驗了。
方自歸託辭去廁所,溜出包廂,趁還算清醒腿腳靈便,先把賬結掉。
櫃檯一算,賬單八千多元,方自歸哪有這麼多現金,只好刷信用卡。信用卡真是前所未有地方便了廣大人民群眾的生產和生活。
收銀員打發票的當兒,方自歸看著自己錢包裡的兩排卡,突然想起大學剛畢業時去新加坡培訓,師傅傑克遜帶自己去鄰里中心吃海南雞飯,傑克遜開啟他的大錢包,露出錢包裡鱗次櫛比的兩排卡,方自歸不覺豔羨新加坡的先進和富裕。那時的方自歸,一張卡都沒有,可如今,這也沒過多少年,這也是信用卡、借記卡、健身卡、交通卡、打折卡、門禁卡、VIP健康儲值卡、VIP會所貴賓卡、超市會員卡……
“您的信用卡和發票。”收銀員打斷了方自歸的憶苦思甜。
方自歸在洗手間裡洗了個冷水臉,看看鏡子裡紅通通的臉,疑惑紅旗還能扛多久。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組織的任務還沒有完成,方自歸只能滿面紅光重返包廂,投入到熱火朝天的生活中。
方自歸回到包廂時,殷局長正講一個笑話,講完後,半老徐郎和半老徐娘均哈哈大笑,說明殷局長不光酒量好,口才也了得,絕對算得上覆合型人才的。以前對政府領導不瞭解,吃過這頓飯後,方自歸對領導幹部隊伍的素質有了嶄新的認識,暗暗欽佩。笑話講完,方自歸陪笑幾聲,起立舉杯,向殷局長慶賀道:“為了殷局長的幽默,我幹了,您隨意!”
方自歸一仰脖,又一盅茅臺下去了。
殷局長抿一口酒道:“方總,你們公司叫什麼名字?”
這句話好像劃破黑暗的一道閃電,方自歸一下酒醒了一半,恭恭敬敬道:“我們公司叫多卡門業,是一家瑞典獨資企業。”
梅律師果然是昔日政法大學的才女,趕緊趁熱打鐵,“殷局,你們局正在查多卡門業的一個案子,多卡門業也是你們工業區的納稅大戶,一直也沒有什麼事情的,這次出了點兒小事,您無論如何要關照一下。我在這兒先謝謝您了。”
殷局長點點頭,問方自歸:“負責你們這個案子的是誰呀?”
“嚴隊長。”
殷局長直接掏出手機,沒有任何規避動作,就在飯桌上,直接撥通了嚴隊的電話。包廂裡安靜了下來。
“小嚴,多卡門業那個案子辦得怎麼樣了?”包廂裡只有鉛筆哥的聲音在迴盪,“嗯……嗯……他們做企業也不容易嘛,我們主管部門也要考慮到企業的難處。據我所知,這是一家很不錯的企業,我們辦案過程中,在掌握政策性的同時,也要有一定靈活性,明白嗎?嗯……嗯……我們要考慮怎樣幫助企業,扶植企業,讓企業將來為我們的經濟建設做出更大貢獻。嗯……好,那麼明天一早,你到我辦公室來一下。嗯……嗯……好,就這樣。”
“殷局,我敬您一杯!”方自歸立即帶著無比的敬仰站了起來,心想鉛筆哥不但是複合型人才,而且雷厲風行,對這樣的好領導……什麼都別說了,喝吧!
回家的路上,方自歸醉得一塌糊塗,被司機一扶上車,就癱在了自己商務車的座椅裡。
那個跟徐書記一起來的小夥子,方自歸心想,就是傳說中為領導飛身擋酒的馬仔吧?可老徐根本沒遇到挑戰,用不著馬仔飛身,可憐我這種外企的小領導,公司配車不配馬仔的。
方自歸站是站不穩了,腦子還清楚著,坐在車裡一路上胡思亂想:這頓飯值了,對得起吃掉的魚翅……這徐書記還真是挺幫忙的,他最後那段總結髮言,抑揚頓挫,不徐不疾,確實有領導的派頭,確實好像經受過大風大浪的考驗……徐書記怎麼這麼夠意思呢?是了是了,如果班花甄語有難來求自己,只要自己能幫得上的,也會出手相助的。如果甄語求的正好是丁丁,那好了,丁丁豈止幫忙,非衝上去兩肋插刀不可……會不會徐書記和梅律師的關係也類似於丁丁和甄語呢?如果不是這種關係,徐書記這麼幫忙,說明政法大學的同學友誼還是比較醇厚的。這個搞法律的學校是個好學校,教出來的同學都這麼有情有義的……
司機把方自歸送到了居民樓樓下,方自歸扶牆上樓。方自歸才爬到二樓,突然一陣噁心,控制不住,“哇哇哇”在樓道里狂嘔起來。方自歸長這麼大,第一次吃魚翅第一次喝茅臺,沒想到這些好東西,在方自歸的胃裡連一夜情的緣分都沒有,吐了個白茫茫一片大地真乾淨。
老爸老媽看見方自歸搖搖晃晃、酒氣沖天地走進家門,嚇了一跳。
方自歸往沙發上一倒,有氣無力地說:“媽,我在二樓吐了一大灘,你去打掃一下,不然明天鄰居要罵人了。”
這次和領導吃飯,算是見過了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