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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兩個留學生眼裡的中方與西方

從應輝家寬大的陽臺望出去,方自歸看見遠方的青山連綿起伏,那個據考證已有五千年曆史的古城遺址,靜靜地睡在群山的腳下。

早春時節,沒有太陽,沒有風,沒有陰影,沒有飛翔的鳥兒,午後帶著暖意的空氣瀰漫著春天的氣息,聞到一種好像茉莉花的香味。田野中,一些等不及的花兒已經開放了,粉色的,白色的,紅色的,讓這塊土地一天天越來越五彩斑斕。

一年前方自歸來到應輝家和應輝聊起來,心裡還滿是絕望,而此時他的心情,卻是在一片充滿希望的田野上飄揚了。在瑞士取得銷售突破後,方自歸到歐洲乘勝追擊,春節都沒回家,又在德國和比利時實現了零的突破。從歐洲出差回來,方自歸想起一年前智航師父對自己說的那些話,打算到東風寺還個願,就提前一天來到了應輝家。

聊起剛剛過去的二零零八年,方自歸和應輝都覺得非常魔幻。上半年,南方大雪災、雪區暴亂、汶川八級大地震。下半年,BJ奧運會、神七上天、海峽兩岸大三通。中國這一年來了一個過山車式的U形反轉。

這一年,方自歸個人也坐了一把過山車。

而應輝也將迎來他人生中的一個重大轉變,第一次要創業了。因為業務需要,德國人計劃把翻譯公司在零九年內搬到BJ去,也希望做為公司總經理兼合夥人的應輝也搬到BJ去,但汪可心不願離開老家杭州,應輝就決定跟公司好合好散,拿一筆賠償金在杭州創業。當年為了從德國到中國,應輝跟前妻離婚,但應輝可不想為了從杭州到BJ,再離一次婚。看來,到了二十一世紀,從德國到中國的含金量,要遠遠高於從杭州到BJ的含金量,而從中國到德國是沒什麼含金量的,最多含鐵量稍微高一些。

應輝端著茶,坐在綠意盎然種了十幾盆花草,放眼望去視野開闊的大陽臺上,笑著對方自歸說:“當初下了很大決心回國還是對的。現在歐美那邊的金融危機還在繼續,我們這邊兒還是蒸蒸日上,創業的機會比起歐美來好得多。”

方自歸笑道:“咱們還好都覺醒得比較及時。”

“現在網上不是有一句調侃嘛,說十年前,西方經濟學家說只有資本主義才能救中國,現在,西方經濟學家紛紛表示,只有中國才能救資本主義。”

“哈哈哈……”

方自歸大笑,笑得特別暢快,想起這次在歐洲出長差,是看到在歐洲媒體上,有西方經濟學家呼籲中國對歐美金融市場施以援手。

歷史進展到比較極端的狀態時,歷史也會非常玄幻。

“這讓我想起六年前我在BJ和那幾個老外的辯論。”

“哦,什麼辯論?”

方自歸就把他當年舌戰眾老外的情節給應輝做了分享,然後說:“他們不是說中國馬上要崩潰嘛,後來,我就託我在美國上學時一起住拖車的室友幫我買了一本《即將崩潰的中國》。然後我一看,發現寫書的這廝,就是個自以為了解中國但其實不瞭解中國的傻逼。後來一查才知道,這傻逼是個ABC,他沒有在中國長期生活過,他沒有在中國帶過工作團隊,他就憑他在美國生活、工作的經驗對中國做判斷,當然就傻逼了。而且呢,美國媒體號稱客觀公正,但是他們特別善於在討論中國的時候,把美國國內的所有美國人帶偏。他們其實就不懂中國。”

“老外對中國的誤解和誤判,不僅僅源於不瞭解,還有其他原因。”應輝喝一口茶,“給你講一個我的親身經歷,你就懂了。”

“還有其他原因?你說說呢。”

“在德國的時候,我有次和一個德國精英喝酒,就是那種上英美私立大學的德國人。那天踢球踢贏了特別高興,精英給喝醉了,然後他跟我說,應,我跟你說句實話,我們就是希望,到中國去,看到你們清朝時的長辮子;到韓國去,看到他們的高帽子;到非洲去,看到他們臉上都塗著油彩;到日本去,看到他們穿著笨重的和服。其實,應,我不希望看到你們的現代化,最好就是我來的時候,西裝革履,口袋裡面有錢和巧克力,我把巧克力拿出來一撒,你們所有的小孩子都來搶。”

方自歸沉默了一會兒,點點頭,“我明白了。”

“這是他們想要的感覺。說白了,現代化是屬於他們的。所以要讓外國人舒服,我們越是窮,越是慫,越是矬,他們越舒服。你中國發展快,絕不會讓他們舒服的,他們就喜歡從負面的角度看中國。”

“老外誤解中國,我認為還有傳統的原因。我打工的時候不是老去瑞典嘛,我才知道,原來民主政治在瑞典已經有上千年曆史了,這玩意兒在古代中國可從來沒有過,所以我就明白,我在BJ遇到的那個瑞典記者,為什麼對現代中國的評價這麼負面。可是我們有我們的情況,我們已經苦苦追求了兩千多年的大同世界,而且五四以後,西方經過一次經濟危機和兩次世界大戰,也是一副慘象,只有社會主義還沒有實踐過,感覺挺有希望的,所以才被我們中國人真誠地接受了。只可惜《資本論》的理論體系有問題,搞得我們經濟上走了一段時間彎路。”

“我在德國上學的時候,有段時間特無聊,我老去圖書館地下室看雜書。就在那段時間,我看了德文原版的《資本論》。”

“哇噻......看了以後有什麼感想?”

應輝掏出打火機點著了一支菸,然後說:“我認為,不能說《資本論》全錯了。任何一部著作,要放在當時的歷史背景和經濟環境下看,其實西方經濟學界也把《資本論》放在一個很高的地位,不是說它的理論是正確的,而是因為有這本書的出現,西方的經濟,包括勞資關係這部分,這一兩百年就在做調整了。如果當時沒有馬克思一針見血地說,資本來到世間,每個毛孔都滴著血和骯髒的東西,那麼現在西方這麼好的社會保障體系,這麼好的福利制度,都不會這麼快地改進。”

方自歸想一想,笑道:“我倒沒想到這一點。我大學時參加演講比賽,還批判過《資本論》。你說的這一點,確實有道理,以目前的技術條件,共產主義很難實現,因為社會生活和經濟生活太複雜了,如果人是簡單的單細胞動物,也許能夠實現。可是人太複雜了,就拿吃飯來說,國營的公共食堂一定是失敗的。不過,技術在飛躍,我們也不能說茫茫無際的未來,也不能實現。”

應輝噴出一口菸圈,笑道:“我思想上也經歷了幾次起起伏伏。從****,到全盤不西化,到拿來主義,再回到中庸之道。比如曾經有段時間我很看不慣中國女留學生傍老外,這就是不成熟。現在回想起來很可笑,這種心態,其實就是表面上的自傲掩飾內心裡的自卑。還是因為你內心不夠強大。傍老外有什麼關係呢?她願意傍就去傍好了。”

“你的中庸之道,怎麼理解?”

“比如說,完全計劃經濟已經被證明不行了,而完全市場經濟也有問題,所以最有效率的,就好像我們現在這樣,是市場加計劃的混合經濟。那麼是市場多一點?還是計劃多一點?要根據當下的實際情況不斷調整,儘可能保持平衡,實現經濟快速增長。”

方自歸笑道:“確實要不斷反思和調整。最近我在網上看到一篇關於印度農業的文章,相當有意思,讓我對土地公有制有了一個全新的看法。”

“什麼新看法?”

“你知道嗎?印度的土地雖然比中國肥沃,但印度的糧食畝產量長期以來只有中國的一半。”

“哦……印度怎麼搞的?”

“最主要的原因,是印度的農業灌溉一靠天,就是下雨,二靠地,就是打井,他們沒有像中國這樣的引水灌溉體系。而造成這個結果,是因為印度土地私有,沒人願意在自家土地上,開條溝把水引到別人家田裡去。所以中國的農業生產效率遠高於印度。我以前對公有制是一種排斥的想法,真沒想到過,公有制還有這樣的妙用。”

“其實中國的高速公路網路能這麼快建起來,土地公有制功不可沒啊!”

“所以我現在有很多反思。科斯說,權利的界定是價值不消散的前提,但科斯沒說權利必須是產權。其實權利也可以是使用權、租賃權、經營權等等。如果產權歸國家,而使用權、租賃權界定清楚,也可以保證效率,也可以保證價值不損耗,比如土地承包責任制。按照這個理論,那些資源行業的國企由職業經理人來經營,如果技術和監管到位,也是可以搞得好的。這和我以前的想法完全不一樣。”

“在德國生活了八年,我思想上有兩個轉變。第一,我不接受任何洗腦的東西,好壞要有自己的思考;第二,就是如果有人說要在地面上建天堂,這人不是瘋子就是騙子。現實中沒有完美,如果想用一個一勞永逸的辦法,讓一個社會進入到另一個社會,從此王子公主過上幸福的生活,這是不可能的。只要我們走的大方向是對的,哪怕有挫折,你差也不會差到哪裡去。一步一步的來,一步一步的走,一步一步的改革,物質生活越來越好的同時,追求精神生活的逐步提升,中國不會比西方差。”

這一晚入睡之前,方自歸躺在應輝家客人房裡的大床上胡思亂想,覺得這真是一個變化劇烈的時代。

以應輝的性格,方自歸從來不會以為他會去創業,而他居然也要去創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