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劍仙,仙道仲裁庭可是你主張設立的,怎麼都不該徇私枉法吧?”
“清劍仙,你不會讓我們失望吧?”
這是一群靠著投機倒把僥倖從戰場中苟活下來的前朝權勢。因為他沒有信心一個人扛起戰後重建的重擔,所以並未將之盡數清算,而現在他得為他的軟弱付出代價了。他看著那些向來對他恨之入骨卻不敢有所聲張的前朝權勢,像拴著繩子的狗一樣逮著機會狺狺狂吠,又看著那些其他宗門裡追隨著,信任著,崇拜著他的修士們沉默的目光,只得強作鎮定。
然而他還是差點失去理智,在看到被押上來的蓮時。那個風華正茂的青年,如今跪在地上,襤褸的衣衫間隙中全是傷口。曾經如玉的臉龐瘦削得不成人樣,披散的長髮也粘滿了枯枝敗葉,甚至那雙本該充滿狂妄的眼瞳中也被蒙上一層陰霾。
濃濃的殺氣從他以及身後一眾穿著天劍宗服飾的修士身上迸發出來,強大的壓迫力讓剛剛還在狂吠著的人瞬間噤若寒蟬,瑟瑟發抖。
“清師兄!”“小清!”
侍衛著的師長師弟們早已劍拔弩張,似乎只待一聲令下就會裹攜著復仇之焰血洗此地。
而清只是低垂著眼簾微微搖頭,背過身去,斬釘截鐵,又咬牙切齒地一字一頓道:“斬!立!決!”
“清師兄,對你而言最重要的,不是宗門和我們嗎?”他聽到身後傳來蓮帶著質問與悽苦的呼喊,這呼喊就如同利劍一般不斷地劃割著他堅毅的內心,留下滿面瘡痕。他的腳又是不自禁地蹭了一步,但依舊悄悄收回了。
他知道這是他的心魔,這是夢......他也知道,在這裡,他可以在這裡把這些醜陋的傢伙全部斬殺......但他還是選擇了這個讓他一直痛苦,卻從未後悔過的選項。
禍與福,得與失。
悟了那麼多年,他多少,還是懂了一些。
然而一切並沒有隨著蓮的死而告終。當他背過身去,面朝宗主堂時,新的噩夢又開始了。在大地的震顫之中,機關流轉,整座劍閣被分為兩半。順著斷口處傾瀉而下的瀑布,一棟瑰麗到令人歎為觀止的建築漂浮至半空中,在驟然降臨的夜色下,散發著柔和而皎潔的光芒,宛若天上嬋娟。它那扇綺麗的門猛地開啟,然後緊接著是無數月輝如流星般劃過天際奔向四方。
清微蹙雙眉,目光隨著月輝而轉移,直到其中一束月輝落在不遠處的山澗。此時他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演武場。而在那半面山壁之後,沉沉夜色的掩蔽下,一個巨大且吐露著危險氣息的黑影若隱若現。那是一具只有著上半身的骨骸,依稀可見掛在其上殘破老舊的布條隨風搖擺。更為顯眼的則是它手腕處的鐐銬,與懷中倚著臂骨的森然長鐮。
鐐銬在碰撞間帶來沉重的金屬交接聲,它抬起一隻手臂。淒冷的白光順著各種奇詭的字母狀符文掠過,於此同時,無數鎖鏈從地底鑽破土壤與堅石散射而出。所有殿宇樓閣在這些蠻橫鎖鏈激烈的侵襲下,頃刻倒塌,化為廢墟。同時化為廢墟的還有他的一切,他所守護著的一切。
“師兄!”
熟悉的聲音在他耳邊與心頭猛地炸響,他驚恐地看向聲音的來源:“靜兒......”
“師兄你沒事真是太好了。”靜擦著額角的汗珠,臉上慌亂中帶著些許放鬆的笑意。
“不對,靜兒你快走!”他焦急地喊到,但為時已晚,在他煞時緊縮的瞳孔倒映中,一根鎖鏈刺入靜的身體,鮮血順著鎖鏈湧下,滴落,失去了顏色。
呼吸在顫抖,哪怕是咬緊牙關也無法緩輕的痛楚。那無數鎖鏈交錯連結於天地之間,每一根都串著一個他熟悉的臉龐。
“那清師兄,你努力修行的理由是什麼呢?昇仙嗎?”
“那倒不是,對我而言,有比昇仙更重要的東西。”
“假的吧,還有比昇仙更重要的東西?”
“當然,那就是宗門和你們。”
結果到頭來,他還是沒能守護住最重要的東西,甚至間接害死了他們。若是人生真如一場悠長的戲曲,他大概就是那個丑角吧。鎖鏈從四面八方蔓延而來,捆住他的手臂與身軀,逼迫他雙膝跪下,而他竟沒有絲毫的抗拒。因為他現在已然分不清現實與幻境了,若是死能夠讓他贖清那些罪孽的話,說不定也挺好的。而且,他真的也累了。
修士們揹負一生的劍無力地滑下,落滿了整座演武場,它們嵌入泥土與山石,在充斥著腐敗的空氣中生鏽,——這一刻,它們失去了身為劍的尊嚴,而他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