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寶打斷她,微擰的眉頭在看向悠柔時松落了下來,“小毛病,養養便好了。”
說著,沈南寶去了黃花梨木透雕花鳥圖鏡臺,從抽屜取了象牙雕花卉粉盒,給面上傅了薄薄粉黛,“替我更衣罷,免得去遲了,耽誤了給祖母熬藥。”
風月和悠柔兩人這才伺候起沈南寶洗漱,替她著了件翠池花邊對襟。
又一如既往的,沈南寶叫風月只顧在屋中除塵,不必碰書案,然後領著風月去了後罩房,熬完藥後拿了卷軸去向沉香軒。
風月瞧見那方方爬上勾心鬥角的紅日,復望向沈南寶手上卷軸,不由道:“姐兒自回來都沒怎麼和容小娘說過話,這般不請自去,就不怕容小娘懼怕著老太太不待見姐兒麼?”
“你方才不是還說她善得很麼?”
沈南寶走在遊廊,光從牽絲攀藤裡漏了下來,虛虛實實地打在她嗤笑的臉上,“這心中有佛,心腸又軟的人,就算再不想待見我,面上也得做足了,不然就耽了這禮佛的名聲不是。”
就像殷老太太。
明明不願放任大權,卻口口聲聲說著擔憂掛懷?
那這樣還算心善之人麼?
風月有些恍然,小心翼翼覷了眼沈南寶,看到她通透無瑕的面板,猶豫了瞬,問:“姐兒,您怎麼曉得容小娘是怎樣的人?”
濃長的睫毛虛虛耷拉了下來,蓋住沈南寶眼底的光,“自古上行下效,我雖沒同容小娘說過幾句話,卻是和二姐姐說了不少。”
她忽而又笑了起來,“作這些擔心幹甚?前些時候二姐姐不是還道讓我有時間去找容小娘禮佛?看在二姐姐的面子上,容小娘也不好拒絕的。”
沈南寶說著,拾了小徑撥開叢葉往裡走,就聽到清止戲謔的聲音,“公子,您就當衍清軒添了幾張口,至於大娘子是不是有想啟蒙公子的心思,只要公子您不想,她們縱使千般萬般的絞盡腦汁,也束手無策不是?更何況後日公子就要啟程,她們又不能做書童一併兒跟了您去麓山書院。”
沈文倬有些懊惱,“我曉得你說得這個理兒,我只是覺得礙眼罷了,就跟那一地青苔,突然蹭出來幾個筍頭,只會叫人看著又驚又奇。”
風月最愛聽這樣的牆角,越稀奇便越覺得滋味十足,貓在灌叢間的身子忍不住往前靠了靠。
沈南寶見狀,存了心地打趣她,縛起袖子去撥叢葉。
一臂寬的葉子抖擻筋骨似的發出颯颯聲響,駭得沈文倬腔調都變了,“誰?”
沈南寶看了眼縮著脖子羞惱不已的風月,支了個腦袋出去,笑眯了眼,“三哥哥是我。”
沈文倬心頭蹦了蹦,也不知方才的話她聽沒聽見,侷促地笑,“四妹妹怎來了?”
他說這話時,舌頭有些打結。
沈南寶猜出他因為什麼,並不戲謔他,只掂了掂手上的卷軸,“我才抄了佛經,想去找小娘討教討教,她素日禮佛,最是懂這個的了。”
沈文倬看她眼底沒有促狹的意味,這才松落了口氣,又不禁訝然起來,“四妹妹也禮佛麼?我聽說上次爹爹回來,你還給爹爹抄了《藥師經》。”
沈南寶點了點頭,復又搖了搖頭,“我就是個半罐水,略知一二罷了,不及容小娘,是個真正的禮佛之士。”
沈文倬嗐然,“佛祖慈悲,普度眾生,只要心中有念,又何須分那什麼算得上,算不上?”
他的聲音很清澈,帶著乾淨浸透人心的力量。
就是敦敦教導也不會有被人耳提面命的悖逆情緒。
想來這或許便是前世沈文倬守選縣尉主簿時能兼任順寧府府學教授的緣由罷。
沈南寶想著,含笑道好。
溫溫脈脈的眼眸汪著水似的,比春波還瀲灩,叫沈文倬一眼看去,就有些心驚動跳的,他訕訕地翕了翕口,抓耳撓腮道:“我正巧要去小娘那兒請安,便一同罷。”
沈南寶便又道了一聲好,隨著沈文倬一徑來到了沉香軒。
不料沈蒔也在。
二人不知道說了什麼,反正沈南寶登門入室時,便見容小娘拿著巾帕在兩眼下掖。
沈南寶暗暗回想前世,不動聲色地屈了膝,“爹爹,小娘。”
沈蒔面色有些不虞,雙手落在椅搭上,乜著一雙眼看沈南寶,“你怎麼來了?”
沈南寶習慣了沈蒔這樣的冷待,垂著濃睫含住眼底的漠然,“我方才抄了佛經,不曉得抄得怎麼樣,想起小娘素日禮佛,便想讓她替我看看。”
沈蒔揚了眉梢,“你抄佛經做什麼?”
他隨口一問,沈南寶卻突然抬起了頭,斂著深潭般的眸凝向沈蒔,“清明快到了,我想給我小娘燒點經書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