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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人間難得幾回聞 第五十六章喜鵲繞樑

也不知道他到底曉不曉得,反正他就這麼滿含著歉意地離去了,天擦黑的當口便叫清止送來了金瘡藥,想必是曉得了老太太吩咐不許她看大夫。

沈南寶看著瓷瓶上縱橫交織的紋路,身後是站立難安的風月在哭,“姐兒,小的下次再也不敢了。”

“你不敢,我瞧你敢得很,連我的招咐都不聽了,可不是敢得很。”

沈南寶語氣帶著輕哂,聽得風月心頭一顫,連忙跪了下來,“姐兒,小的只是一時太氣了,所以口沒得遮攔,您就罰小的罷,小的知道錯了,小的甘願受罰。”

沈南寶提了提唇角,“你說你曉得錯了,那你說說你曉得錯哪裡了?”

風月怯生生地站在後面,覷著沈南寶沉沉如水的面貌,搓著衣角道:“不該只圖一時心快,口沒個遮攔。”

沈南寶點點頭說你也知道,“我平日從來沒說過你什麼,一是因著自小的情誼,二來便是我覺得你是那個有分寸的人,雖說在小事上有些犯迷糊,大事上卻絕不含糊,何況上次我還同你說過,三哥哥是三哥哥,他們是他們,不能因著他們的罪過去遷怒三哥哥,你怎麼就聽不進去?還是說你就是那個欺軟怕硬的,見著三哥哥是個說理的,曉得自慚的,所以就在他面前這麼沒規矩了?”

風月聽了心口一緊,膝行著向前去抓她的袍角,“姐兒,是小的,小的見著姐兒您這樣心頭難受,所以才這麼說的,而且府上就只有三公子能替姐兒說話,小的只是不想姐兒白忍這些委屈。”

這番話不算短,她又哭著,遂說起來斷斷續續,聽得沈南寶心裡頭不是滋味起來,那牽在衣衽上的一小道力氣,也成了她最好的助力,撫平著沈南寶的怒意。

轉過頭,又見到風月顫弱的雙肩,心腸便再也硬不起來了,讓她起身。

風月哪肯,捂著眼,淚啊、聲啊都從指縫裡洩了出來,“姐兒罰小的罷,小的心頭好受點。”

“你是不是還跟我犟,還不聽我的?”

沈南寶豎著眉,半威脅她,“還是說,你要我傷著這麼一雙手扶你起來?”

風月聽罷也不強項了,抽噎著站了起來。

沈南寶這才接著她方才的話說:“我曉得你是打心底兒的憐疼我,替我不忍,但是你想想世間的事哪有那麼輕快的,你瞧瞧蕭指揮使不也是忍了十年半載,如今才這麼揚眉吐氣的麼。”

道理都懂,只是落到自個兒身上,還是忍不住。

她又沒有姐兒這樣開闊的心胸,和竹石一樣的韌性。

沈南寶望向庭院,天邊一道細小的銀鉤,彎在上頭,將簷角、樹梢都浸在月華里,只有荊桃還是陰沉的,陰沉得不透一絲光。

遊廊裡傳來橐橐的步聲,在風裡花搖柳顫的燈籠隱隱照亮來人的眉眼,見是方官。

自 沈南寶曉得方官是蕭逸宸的人之後便不再對她有所管束,就是日常的服侍也沒強揪著她做,她彷彿也心安理得得很,向來是神龍見首不見尾。

風月是個半吊子的性子,方才還哭,此刻看到方官,淚還沒來得及收,就開始轉了性子碎嘴起來,“姐兒,莫不還是多緊顧緊顧著這方官,到底不是自己的人,萬一做了什麼壞事,那是能將我們連根拔起的後果。”

一番話說畢,方官已經登門入室,朝著沈南寶屈了屈膝,“姐兒。”

然後從懷裡掏出個掐絲琺琅盒子,“這是主子叫小的給您的。”

沈南寶心頭像被人扽住似的,漏了半拍,“殿帥來了?”

甫一開口便覺自己說錯了話,這二人私信又不至於非要蕭逸宸上門來,透過那荊桃掩埋的小洞就能互通。

沈南寶臉上熱辣辣的,嗽了嗽將嗓子清了一番,復問:“你什麼時候告訴的他。”

“姐兒一回來,小的就給主子說了。”

方官垂著頭,看不見神色,語調也是那麼輕淡如水,叫人咂不出味道來,“主子還叫小的給姐兒捎一句話,寬慰姐兒。”

真是奇了。

那樣的人物還曉得寬慰人了?

沈南寶升了些興趣,“什麼話?”

方官略略抬起頭,眉眼打起官司,“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

大抵是她也覺得這話奇怪,有些窘迫地搓起手指。

沈南寶和風月怔在那兒,愕得一室寂靜了下來,只聽得悶悶的風扶進,撩起帷幄的聲響。

半晌,沈南寶才找到自己的聲兒,點點頭,“說得極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