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淇漪去容小娘屋子裡自是聽說過的,不過,當時並不曉得沈南寶這兒也有,只一心詫異小小的知州通判家,又沒世襲的爵位就這般大手筆麼?
既這麼,那……
來不及想,方方退下的方官捧了天藍釉小盞上來,送到容淇漪跟前。
因下面有帶漆嵌螺鈿花卉紋盞託渥冰著,白茫茫的涼霧四溢,襯得那不過尋常的龜苓膏似仙人吃的食物。
容淇漪見狀愈發不是滋味,堪堪吃了幾口,便道:“我今個兒來也不只是為了貪妹妹這龜苓膏吃,我是想叫四妹妹陪我出去逛逛,我來時沒帶得多少物用,這不,又快到乞巧節了,所以才想著出去買辦買辦。”
日頭這麼曬,其實沈南寶不願著出去,不過同容淇漪交好,日後能有妙用,遂當即應下,從管事處那裡要了輛車,戴著幕籬便從角門而出。
轎子裡備了小小的冰鎮,所以不覺得熱,但揭了小窗的車簾往外望時,那明剌剌刺目的天光,還有兜面的熱風都能活活將人悶死。
容淇漪到底受不住,連外頭是怎樣的熱鬧風光還沒看就垂了簾子,嗐然道:“也不曉得外頭有什麼樣的奇珍異寶能叫他們頂著日頭走。”
說完,發覺把自己一併罵了,便和沈南寶齊齊掩了嘴笑。
好容易行到了瓦市,馬車下不去,只能拿兩條腿來走,幕籬又蓋在頭上,蒸籠蓋兒似的,走了沒幾步路,就熱得受不了。
沈南寶還好,反倒是容淇漪先受不了挑了家茶肆雅間來坐。
樓下臺上說書人正講著《虯髯客傳》,內容大抵是談風流人物,容淇漪不愛聽,拿著茶噯聲道:“我原沒想到會這般熱,倒叫我對不住四妹妹。”
沈南寶抿著涼茶笑,“漪姐姐不必這麼掛懷,我許久沒出來了,若不是因著漪姐姐,只怕要悶死在家裡了。”
兩人相處不過兩次,你一句客套我一句客套,終於將場面話說盡了,只剩下面面相覷。
沈南寶便問道:“漪姐姐你今個兒出來是想買辦什麼?你同我說說叫我心底兒有個衡量,等會子出去不必做個無頭蒼蠅的亂逛。”
容淇漪捧著茶,幽幽的眸光從杯口漾了出來,“方方不是說了乞巧節快來了嘛,所以我想買點赤豆、水密木瓜,當然還有紙扇……”
最後一句囁囁若蚊蠅,沈南寶還是聽清楚了,嘴角淺淺勾了起來,“先前漪姐姐來時我聽老太君還說著呢擔憂著漪姐姐的親事,這後腳漪姐姐就心有所屬了,可是哪家的公子?”
容淇漪摳著茶盞上的蓮紋,頰畔紅了完全,“叫四妹妹笑話得很,其實說來這人四妹妹你也認識,是淵渟的摯友,謝小伯爺……”
一旁恭默侍立的風月驀地抬了頭,“謝小伯爺?”
容淇漪笑意就這麼凝在了嘴角,語氣彷彿渥了冰,說話都往外冒著絲絲涼氣,“我聽大姑娘說,四妹妹同謝小伯爺有淵源,我先還不信,如今瞧見四妹妹的婢子這反應,大姑娘當是沒亂說。”
一字一句都帶著鋒芒,似乎稍有答錯,就能將沈南寶刺個窟窿出來。
沈南寶臉上神情卻淡淡的,“漪姐姐還記得我先前的話麼?”
看著容淇漪冷掉的臉,沈南寶仍噙著笑,“我說漪姐姐是真性情,有什麼話便說什麼,不來那套表面一套背面一套,比我率直得多了,不瞞漪姐姐的話,我方方還肚裡打著官司該怎麼同你說謝小伯爺這麼一茬呢,漪姐姐就問了,倒省了我兜搭。”
這番誇耀沒讓容淇漪好半點臉色,楚楚的眼睛裡含著箭尖一樣冷銳的光,“所以四妹妹真和謝小伯爺認識了?”
沈南寶點了點頭,“不止是認識,謝小伯爺曾叩求了伯爵夫人來府上說親。”
容淇漪聽得拱火,嗤了聲,“四妹妹好本事,那樣俊朗不羈的謝小伯爺都能為你動情!”
容淇漪這麼個直刀子,斡旋了半晌才敞開天窗說亮話,倒真真是為難她了,不過,如此也另可見得容淇漪對謝元昶的心思不淺,不然早曉得這事,就登門來呲嗒她了。
沈南寶緩緩撲著扇,一陣一陣的熱風將她臉上的笑也融成了可親的況味,“漪姐姐不也說了?謝小伯爺為人不羈風流,這樣的小郎君自然處處留情,我不過是他遇見的其中之一,冷待些時日自然就轉頭忘了。”
容淇漪慍著一張臉笑,“冷待?謝小伯爺好歹同淵渟交好,幾乎日日都臨府,這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要謝小伯爺轉頭忘記四妹妹這麼張如花似玉的面貌,只怕……難!”
最後一句幾乎是從齒縫裡擠出來,能戳傷人,容淇漪卻並不滿足,急促打著扇剌剌道:“何況那可是謝小伯爺,爵位雖然不比侯爺什麼的來得榮耀,卻也是皇家國戚,金陵多少人家以嫁給他為榮,四妹妹難道不想嫁給他?就算做個小娘,那也比在而今這府上來得松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