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要為著一面都未見過的父親,披甲上陣,見識世人的冷漠。
殷老太太面容閃過一絲不忍,不由得替她理了理髮髻上的銀簪,“好孩子,進去罷,別讓指揮使久等了。”
分明是和緩的語氣,卻聽得沈南寶心頭倏冷。
她抬起頭,看向近在眼前的前廳,輕輕‘恩’了一聲,然後沉默著扶著殷老太太走進去。
厚重的簾子被開啟,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錦衣金甲的班直,各個站得筆直如竹,整齊劃一地壓著刀,一雙雙銳利的眼神像是暗器,一瞬間從四面八方射過來。
看得沈南寶只覺自己成了篩子。
哪兒哪兒都被灌進了風,渾身冷得可怕。
但很快,沈南寶便調整了情緒,挺起胸膛,強自鎮定地垂著頭扶殷老太太走了進去。
也正是這時,沈家主母彭氏後腳風塵僕僕地趕了過來,“母親。”
殷老太太不好氣地看了她一眼,沒說話,自顧自地迎上正高座在廳堂的那個男人,客客氣氣地拜禮,“今日纏綿雨勢,那些個下人多有憊懶,竟通傳都懈怠了,教殿帥久等了。”
沈南寶眼觀鼻鼻觀心地隨著行禮,眼角掠過那通臂的織金妝蟒,鬼使神差地抬起眸,看向跟前的男子。
他穿著一身寶藍色的圓領錦袍,良玉碾就的相貌,一雙眼睛銳利而乾淨,如同雪山之巔的曙光,隨著他朝自己看過來,彷彿就這麼照進了自己的心裡。
原來這便是如今聖上的寵臣,殿前司的指揮使,蕭逸宸!
她還以為像這樣的武將,應當是力拔山河兮氣蓋世的雄偉男子,卻沒想長相如此精緻,宛如畫雕。
沈南寶想著,忽覺失禮,忙垂下頭。
便是這個空隙,蕭逸宸開了口,“我一向登門臨府都是緝人,已經習慣了不受人待見,老太太便不用客氣了,叫沈大人出來,隨我去殿前司一趟罷,也省得兜搭些辰光。”
他說得這般直白,倒叫習慣了虛與委蛇的殷老太太不知如何回答。
還是彭氏揚起笑臉回:“我們沈家一向秉公守法,自然配合大人排程,只是殿帥此行,怕是費了些腳程罷,要不喝口熱茶,解解乏?”
說著,彭氏斂著襟握住八仙桌上的精瓷茶壺便要斟茶。
蕭逸宸目不斜視,伸手一擋,“不用了,我這人仇家頗多,從不輕易喝他家的茶,怕毒殺。”
彭氏嘴角抽了抽,心裡火氣騰騰的,衝得腦仁疼。
毒殺。
也虧他說得出口。
堂堂殿帥,那麼大的人物,要是死在沈府裡。
旁人倒是拍手稱快,高呼少了個刺頭天天盯著他們提心吊膽。
他們沈府,各個都得死!
殷老太太旁觀著,暗道到底作主中饋彈指的辰光,遭人拂了面子,便忍不住氣性了,暗喟著,她開了口,“殿帥為聖上剗盡奸戾,當屬官之典範.......”
蕭逸宸擺手打斷她,“老太太何必再說?不如將沈大人請出來,也免得等下我那些人擒傷了沈大人,惹得老太太傷心。”
殷老太太就算再活久見,也不過是婦孺罷了,何曾同這樣舔血之輩打過交道,所以完全沒料到蕭逸宸如此油鹽不進。
一時場面陷入了僵滯。
氣氛越發劍拔弩張。
殷老太太不由地看向沈南寶,見她規規矩矩的垂首,置身事外的從容,忍不住皺起了眉,正欲開口,就見沈南寶抬起頭,喚了一聲。
“殿帥。”
鶯啼似的一聲,宛如熱刃,劃開一室冰封。
蕭逸宸轉過頭,冷寂的眸裡映出沈南寶那張乾淨精瓷的臉。
但見她一笑,道:“殿帥來得甚好,早前父親正頭疼貪墨一案,不知如何洗刷冤屈,如今殿帥一來,倒叫我們心頭大石落下,畢竟殿帥一向明察秋毫,忌用私刑,屈打成招,致使冤判!”
沈南寶忍住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謹慎地向他行了一禮,“殿帥,您說,是不是?”
她說著,用那雙澄澈的眼楚楚望向他,笑容潔淨得如同蘭花。
座上的蕭逸宸,不知想到了什麼,嘴角輕輕揚起,弧度譏誚,“姑娘在家中行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