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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人間難得幾回聞 第八章歪嘴和尚

沈南寶將筆尖在硯臺上舔了舔,又道:“妾以色饗主,是仰主母鼻息,等同玩物的卑微賤流,一朝恩愛,一夕冷落,都是常見的事,更何況當年沈府那麼多姬妾,如今只剩下來了這麼一個?你以為全憑的是性子軟糯,又或是替父親誕下一子的緣故?”

沈南寶說著,信手走筆,在紙上穩穩落下‘卑弱’二字。

那廂碧山長房,燭臺上還點著燈,夜風長驅直入,拂得燭影亂顫,滿屋子的陳設也跟著晃悠起來,殷老太太額頭的青筋也似乎跳得劇烈了。

“她真這麼說的?”

胡媽媽道是,畢恭畢敬的聲音裡帶了些氣性,“奴婢也沒想到,還好老太太察覺不對,叫奴婢仔細跟著姑娘們去,不然怎能聽到四姑娘道出‘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話來……”

“我有問四姑娘嗎?”

殷老太太掀起眼皮,看向愣在原地的胡媽媽,嘴角壓了下來,“我是問大姑娘,她真是說的闔府都是她母親的人?”

胡媽媽心驚膽跳,觳觫著垂了頭道:“是……如是說的。”

殷老太太靠在圍床邊,抹額下的那雙渾濁老目眯成了一條縫,“伊姐兒自小承我膝下長大,她什麼性子我最懂的,平日雖縱性乖覺,但揆情度理,也不算太僭越,我睜隻眼閉隻眼就過去了,畢竟兒孫自有兒孫的福,我干預太多,也悖了人理,卻忘了縱一時口快,積久必為災害,今個兒春日宴不便是警示?若再這麼任由她下去,只怕到時無法無天,擾得闔府不寧!”

說得太急,衝撞了嗓子,惹得殷老太太捂著嘴連嗽了好幾聲。

胡媽媽連忙上前來拍,“老太太急什麼,索性沒什麼釀成什麼大錯,還可補救。”

殷老太太牽了牽嘴,唇邊扯出一道道深深的皺紋,“沒釀大錯?今個兒國公府夫人那意思擺明了是要同沈家論親,伊姐兒那麼一通話撂出去,哪裡還能成就?我起先想著這事不好與她說,怕她在另外兩個妹妹前掉臉子,自個兒也傷情,她卻不懂我的一番苦心,背後竟還這樣厥詞!”

殷老太太忍不住又咳了幾下,兩頰泛起了酡紅,這才放緩了聲氣,道:“也罷,你派人去她的靜怡軒令下,必得抄完了《女誡》方能出門。”

胡媽媽連忙道是,招呼了人進來,轉身躑躅著問了一句,“老太太,那四姑娘呢?”

“寶姐兒?”

殷老太太眯起的眸子慢慢展現出不一樣的光,“我早先便料到她心裡有著盤算,原以為需得好一陣兒才會顯露聲色,便想借著今個兒這衣服的事順藤摸瓜,沒想她被伊姐兒挑釁幾句,竟這般沉不住氣了,沉不住氣也好,沉不住氣便證明心機不深,好拿捏,日後也定會露出破綻,且看著罷,看她到底想要什麼。”

深宅內院的下人素日做著苦差事,唯一點的樂趣,便是談論府上的瑣事,自然不會錯過靜怡軒裡住著那位主子遭老太太罰了的訊息。

風月去後罩房按例拿頭油時,正聽著旁邊幾個下人圍攏在一起說起此事。

“還是老太太一碗水端平,誰也不遷就著誰。”

“說你天真,你還同我急,我且聽人家說了,老太太要真是一碗水端平,怎不著人去榮月軒送膏藥?只罰了大姑娘……擺明的是被大姑娘那句‘府上都是母親的人’氣著了。”

風月回到屋將這事盡相說了,明明壞人落了懲罰,她卻一點喜悅的心情都沒有。

“姐兒,別人倒罷了,這老太太,怎麼說您也是老爺的骨肉,這……”

沈南寶卻顯得很心平氣和,她望著案上那寫滿一頁字的紙,吹了一息,“我來了沈府多日了,明裡暗裡吃了大姐姐多少虧,祖母能不曉得?不過是裝聾作啞罷了,這也是為何我昨個兒不提衣服的事。”

風月瞧著她,訥訥的,倏地恍然大悟道:“原來這就是姐兒您說的,來日方長?就像那春日宴,故意挑釁了大姑娘,讓她自個兒說錯話。”

“我哪有那麼大的能耐啊,能左右別人說話,何況,我也沒想著和她鬥。”

沈南寶有些失笑,眉目卻深深的,拿起面前那頁紙,讓風月拿到一邊去晾乾。

藉著春光,那娟秀的小楷,橫撇勾捺,明明該是嫵媚風流,宛轉迤邐的字型,沈南寶卻寫出了怒猊渴驥,風骨錚錚的境況。

都說柔夷把柔翰,風月怎覺得她家姐兒倒像是起馬迅風雷,擎刀殺四方的鐵腕悍將。

驚疑再次掠過心尖,風月沒有把得住嘴閥的,道了一句,“姐兒,奴婢,覺著您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