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大約不到一刻鐘的時間,天色已經徹底黑沉下來。掌燈前的一小段時間是最難熬的,沉寂的槐木坊彷彿一隻正潛藏在黑暗中候機而動的巨獸,陰沉、危險、且充滿著讓人無法抗拒的誘惑。
蕭魚屏息凝神地盯著遠處的棚戶,昏暗中,一條岣嶁的人影快速地從棚戶中鑽了出來,朝著黃狗消失的那條巷弄走去。
是時候了!
她扭頭朝宴升看了一眼,宴升矯健的身姿宛如獵豹般追著那條岣嶁的身影飛竄進巷弄。
漆黑的巷子裡沒有燈,蕭魚只能隱約看到刑律儉的輪廓,他微微挺直脊背,面朝著宴升消失的方向看去。四周安靜的沒有一絲聲響,她微微後退兩步靠在巷子右面冰冷的牆壁上,雙手環胸看著對面的人:「你在擔心麼?」
刑律儉搭在輪椅扶手上的手輕敲著,好一會兒才道:「擔心什麼?」
「自然是擔心這個人跑了。」蕭魚微微眯起眼,趁著夜色肆無忌憚地看著他,猜測他此時此刻臉上是何種表情,擔憂、憤怒、或者滿是仇恨?
「沒有。」
無窮的黑夜裡突然亮起的滿城燈火在一瞬間廖亮了整個槐樹坊,來不及收回的視線被刑律儉瞬間捕捉到。
「碰!」腦海中彷彿有什麼在這剎那炸開,蕭魚終於看清了刑律儉臉上的表情,沒有擔憂、沒有憤怒也沒有仇恨,他只是極為平靜地側過頭,彷彿深水般的眸子看向她,彷彿再問,你看到你想要看到的了麼?
蕭魚佯裝若無其事地撫了撫袖擺,然後慌亂地朝著宴升消失的巷口看去。這時宴升已經單手拽著一個身材岣嶁的中年男人走了出來,那條黃狗則耷拉著腦袋跟在他們身後,並時不時從嘴裡發出「嗚嗚」的聲音。
宴升用力將男人丟在地上,一雙搭在輪椅腳踏上的黑色長靴出現在面前,他慢悠悠抬起頭,對上一雙凌冽的眸子。
男人臉色幽地一白,似是認出了刑律儉:「是你?」
「你認識我?」刑律儉垂眸看著坐在地上的中年男人,他鬍子紊亂地糾結在下巴上,眉眼耷拉著無甚神采,亂說話的時候,兩顆門牙會向前凸起,一股爛鹹魚的臭味從他口中散發出來。
這真是一個徹徹底底的流浪漢,然而就這樣一個人,他手裡掐著掌握脈的東西。
男人伸手欲拉輪椅,刑律儉不做痕跡地操作輪椅向後退了些許,避開他伸過來的手。
失望地看向自己的手,男人眼中閃過一絲陰狠:「我自然認得你,刑家的二公子。」只是他沒想到兩人會在此時見面,廝一定是暴露了,否則刑律儉怎麼會找到這裡?
這
個該死的下三濫!男人一邊在心中大罵一邊試探地問刑律儉:「不知道刑公子找小人是什麼事?」
微風吹拂著刑律儉的臉面,四周開始逐漸熱鬧起來,無數的棚戶前掛起紅燈,真正的鬼市才剛剛開始。沒有人會在意這一刻巷弄裡發生了什麼,就像沒有人在意不久前這條坊街才滾了地龍,有幾個來不起躲藏的乞丐被傾倒的棚戶壓死。
衙門裡的人也不會在意,下九流的地方死上個把人似乎也不是什麼大事,畢竟這裡多得是窮兇極惡之人。
刑律儉微微垂眸看著男人,他正掙扎著想要爬起來。宴升走過來一腳揣在男人腿彎上,男人剛抬起的身體再次匍匐在地。
男人掙扎著還想起來,宴升「嗆」的一聲抽出彎刀,用刀背將他徹底拍昏。
男人軟綿綿倒在地上,一旁的黃狗發出一陣狂吠。
宴升彷彿早有準備一樣,抬手從袖擺中掏出一隻牛皮紙包,開啟來,裡面是一隻冷掉的包子。他一本正經地捻起包子朝遠處丟去。
黃狗毫不猶豫地放棄主人朝包子追去,宴升抿唇發出一聲冷笑,然後彎腰將地上的男人扛起:「去哪兒?」
刑律儉「輕咳」一聲,看了眼遠處的黃狗,蹙眉道:「包子裡沒毒吧!」
宴升冷冷看著不遠處搖頭晃腦吃包子的黃狗,冷道:「沒有,付香居的牛肉包子,三文錢一個,這傢伙賺到了。」
刑律儉點了點頭:「走吧!」
宴升應了一聲,先一步扛著男人飛速朝停在遠處的馬車跑去。
眼看入秋的夜裡仍舊灼熱難耐,浮躁的人群中裡不斷響起各種各樣的聲音,有路邊攤販的呦呵聲,有鏢局鏢頭的咒罵聲,還有說過路人的竊竊私語聲。
這是蕭魚第一次見到夜裡的鬼市,喧鬧,浮躁,彷彿孤立於這座繁華的都城,但又是這個都城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宴升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九轉回廊般的巷弄間,唯有她推著輪椅上的刑律儉穿行在雜亂無章的長街上,偶爾與人擦肩而過時,彷彿還能聞到那人身上並沒洗去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