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草長鶯飛。
黃明遠一行人踏上了北返的路程。與前年北上之時的匆忙、悲愴相比,此次,雖然是第二次走此徒,心中味道卻是迥然不同。此時關北道上,雖風沙千里,人煙稀少,然大道朝天,直趨陰山,廣闊之間又現豪邁,黃明遠的心情也是別樣悠然。
出了京兆,也算是出了關中平原。再往北進入敷州便是千溝萬壑的黃土高原,雖然此時不像後世那樣水土流失嚴重,但陝北之地自古以來就是貧困之地,較之富饒的關中天壤之別。
此次北上,因為不急著趕路,所以黃明遠走得也便輕鬆。他每到一處,便喜歡研究各地的風土、民俗與地形地貌,日後若是在那一地征戰,也不至於是睜眼瞎。
與關中相比,關北百姓是真苦。自漢代以來,收芻藁稅的時候,都是諸郡按律頃入芻三石藁兩石,然上郡、代郡,地惡,頃入芻兩石藁兩石。
這種地方很多時候都是要國家出錢支援,而此地唯一能夠回報國家的,就是為中央政府提供優質兵員。
陝北地區,氣候環境惡劣,然窮山惡水亦出善鬥之人。關北地區又靠近胡境,素來是漢胡交雜,百姓好壯,很多人都是世世代代以打仗為生。
或許時人無法想象,這裡家家戶戶常年戴孝,都是老子戰死,兒子承繼,每每到了清明寒食,滿城皆哭,人們常謂之關北諸城為鬼城。
或許是陝北的土地太過於貧瘠了,所以這裡很多人都不喜歡種地,光靠地裡刨的點糧食根本養不活一家老幼。所以這裡的男丁為了乞活只有兩條路可以選,要麼當兵,要麼放羊。
黃明遠沿途北上,正值清明時節,所以每過一地,盡聞殷殷哭聲,悽悽慘慘,讓人心驚。
這一日到了儒林縣(今陝西省榆林市魚河堡)渡口,要北渡奢延水(今無定河)。
儒林縣說是一個縣,其實比一個大點的集市強不到拿去。
眼見渡口船少,黃明遠便停在河南岸等待渡河。這時候正值大河解凍,河水中滿是浮冰,沒有好的老船家帶路,這河真不好過。
黃青安排人去南岸尋找船家,黃明遠則來到河邊的一茶攤處,與賣茶的老嫗閒聊起來。
說是茶攤,就是些弄些茶葉沫沫,給南來北往的人找個地方歇歇腳,解個渴。
老嫗看起來得快有七十了,本來見黃明遠一行人又是刀又是槍的,嚇得魂不附體,不過後來見黃明遠不僅不動粗,反而給她錢,她心中驚喜,膽子也便大了。
“阿婆年紀這麼大了,怎麼還出來賣茶?”
老嫗用渾濁的眼睛看著黃明遠,這個當官的娃娃咋這年輕啊。黃明遠輕聲細語,老嫗膽子也大了,這才說道:“官爺,老嫗我得靠著這茶攤養活我那小重孫子,不敢不出來賣茶。”
黃明遠便問道:“那阿婆家中還有何人?”
老嫗艱難地想了想,從前的親人好像都已經很久遠了。
“老嫗我十五歲嫁入夫家,二十五歲丈夫戰死在北邊。三個兒子,都被徵召去打什麼齊國了,到最後一個也沒有回來。我還有兩個孫子,十多年前大孫子去打胡人戰死了,後來二孫子去打什麼陳國也戰死了。現在我和我唯一的重孫子相依為命,他今年十三歲,現在去鎮上的張里長家學當兵的本事去了。”
一家人都死於戰場,但老嫗說得很淡然,好像跟說別人似的。她活了快七十歲,生離死別見得太多了,已經麻木了。
黃明遠的心情很沉重,往日雖然知道戰爭這種東西對一個家庭的傷害,但只有面對亡者家屬的時候,才能感到這股沉沉痛。
黃明遠心中有些沉重,他不明白為什麼老嫗一家的男丁只剩下一個重孫子了,為何還要送他去當兵?
“阿婆,讓你的重孫子留在家給您養老不成嗎,為什麼非得讓他去當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