楣實在於心不忍,取來床上的席子蓋在老文身上,一步三回頭地同琉韻一起從後門溜走了。
因為總在夜間行動的原因,楣很少經歷這樣的白天,朝納財閣走得路上,周遭是如此熱鬧。楣第一次感受到世界的喧囂,人來人往中,與她摩肩接踵的並非蟲豸獵物,而是如她一樣活生生的人。她覺得自己如同溺水的火把,墮下去,死氣沉沉。她猛然發現,失去了殺戮的理由,似乎就失去了活下去的意義。
自己,又到底是為了什麼而活呢?
靠近納福閣附近時,人群中多了幾個穿著“制服”的官兵,楣想起老文說的話,意識到納福閣肯定發生了什麼大事。
果然,她剛剛到樓下,便被幾個官府的人圍住。
“您...您是佘掌櫃的千金吧,發生大事了,佘掌櫃昨夜被...”官員害怕地不敢說下去。
佘三的在蒼藍城確乎有些勢力,即便是官員也得畏他三分,因而遇上這麼大的事,官員們都怕栽倒自己頭上。
“您還是...親自去看吧。”
楣趨步進了後堂,如她所料,佘三,以及一眾僕人的屍體已倒在凝結的血泊中,他們所受的致命傷都是箭傷,無一例外。
不用說,楣很清楚這幅慘狀經由誰手,只是,郭弋又為何要殺掉佘三,如果只是為了魄璃,直接找她不是更省事嗎?
不過現在,楣只想快點從這件事中脫身。
楣緩緩站起身,想裝出傷感的樣子,卻不知為何真的悲從中來,明明只是互相利用的關係。
她叫來一個正在調查的官員。
“我知道是誰下的手,之所以現在才回來,就是去緝拿這個人了。”
“真的嗎?”本來嚇得渾身發抖的官員像是抓住的救命稻草。
“嗯,只是,我所僱的人與兇手有些私仇,不小心失手殺掉了兇手,現如今屍首就在蒼藍城外的打麥場,我在此替他謝罪了。”
說著,楣向後退了一步,深深作揖。
“使不得使不得...您這是,呃...為民除害,怎麼能治您的罪呢?百姓們感恩戴德都來不及。”官員連忙攙起楣,又回過頭瞪著其他噤若寒蟬的官兵。
“愣著幹嘛?還不快去找!”
“是...是...”
“還有你,也退下吧,讓我一個人靜靜。”楣拂袖拭淚,官員急忙連滾帶爬地出了屋。
琉韻從屏風後走出,看向官員“逃離”的方向,輕蔑地笑了笑。
“看到了嗎?楣,這才是他們本來的嘴臉,醜陋、勢力、貪婪,為何又要憐憫他們呢?”
楣看著滿地的屍體,一言不發。
“楣,糾結只會浪費時間,這些事交給我考慮就好。”琉韻從背後摟住楣,將臉埋在她的背上用力呼吸。楣感受到琉韻的胸腔內乏力的跳動,方才琉韻費了很大功夫才將池塘“清理乾淨”,裡面又恢復了往日的斑斕。打掃的時候,琉韻注意到池底倒影的身影愈發清晰,便提起魄璃狠狠刺了上去,身影被擊成碎片,消失不見。
“呼~”琉韻長抒一口氣,回過神來,發現楣微微頷首,不知何時睡熟了,這一天她經歷的事情太多了,儘管有琉韻幫忙分擔,精神還是抵抗不住疲憊席捲而來。在滿是屍體的房間裡,沉入夢鄉。
“楣,我希望的,就是這樣的你,只應自己,勿問他人。”
霧靄繚繞,甚至看不見腳下的路,楣感覺踩在什麼東西上,軟綿綿的。周圍傳來嘈雜聲,楣記得,這是早市的聲音,但無論她向哪個方向走,目光所及,周身盡是雲煙繚繞。望不穿,也觸不到。密不透風,無處容身。乳白色的霧似乎在告訴楣此時並非深夜,楣卻看不到東昇的旭日,只得如無頭蒼蠅般尋找。
模糊之中,楣似乎看見前方有人影,她趨步跟上,距離卻始終未縮短,楣有些心急了,她一個箭步突到人影身側,挽住那人的手臂。
“你是誰?”楣好奇地問。她並不知道自己為何要追尋這個身影,卻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
那人停下腳步,回過頭,一句話也沒有說。楣看向那人的臉,也只是一片空洞。那人忽然癱倒在地,被雲霧環繞包裹,漸漸掩蓋,從他的軀體中傳出嘈雜聲。緊接著,四周的嘈雜聲都向楣的腳下匯聚,楣疑惑地俯下身觸控腳下的地面,手上卻一片殷紅。
奇特的觸感和不知從何而來的殷紅讓楣覺得匪夷所思,恍惚間她感受到了身後傳來的疲乏的跳動感,這種感覺,似乎是琉韻靠在她身後時...
忽然霧靄由白色逐漸變成粉色,最後化為一片殷紅,楣感覺霧靄聚攏地越來越緊了,腳下的嘈雜聲也越來越大,無處安身,無處安放。好比是自己尋得了一處靜謐之地,卻受其拘束動彈不得。
琉韻此時正與熟睡的楣一同躺在後堂側室的一張床上,這個房間只有床單上有些血跡,血腥味比外面小了很多。琉韻躺在與楣面對面的方向,挽住楣的脖子,雙腿鎖住楣纖細的腰肢,蔚藍色的瞳孔輕輕顫動,慢慢迫近楣的雙唇。
“就在霧靄中沉淪吧,楣。”
忽然,後堂的門被一腳踹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