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了口氣,沈母這才笑笑:“你便自己再慢慢割吧,也是年輕沒出過力氣,不著急的。”
想了想,似是覺得又該說一句:“這會兒知道了種地的苦,往後當好好讀書,等你中了舉,便是要做官的人了,便也無需出這等苦力氣。”
搖搖頭,沈母緩緩走到自己那一邊開始割起了麥子。
留下沈耘一個,腦海中回味著沈母的期望,手上也隨著方才觀察得來的技巧,慢慢將眼前的麥稈放倒。
太陽逐漸高懸。眨眼的功夫,便已經到了頭頂。
雖說西北偏冷,然而即便入秋,正午時分的日光依舊灼人。本就悶熱的麥田越發燒灼起來,就像是將人扔進了蒸籠,讓一重一重的水汽浸過。
沈耘身上早已汗流浹背。兩隻袖子被高高挽起,時不時擦擦額頭上的汗水,便將這粗麻布的袖子溼透。饒是如此,汗水依舊不依不饒地從額頭流到臉頰,又從臉頰緩緩滴落,在焦黃的土地上濺成深棕色的圓點。
看著早已遠去的沈山與沈母的背影,沈耘心裡怎麼的也不是個滋味。
到底誰都不是鐵漢。
勞作許久,沈山與沈母二人已經割出去差不多一畝地。到了此時,也有些受不住炎熱的太陽。
兩人一道站起身來,看著依舊在身後緩慢挪動的沈耘,笑了笑,便叫道:“孩子,莫要瞎忙乎了,快過來到這樹蔭下歇息歇息,順道吃些東西。”
拎著鐮刀站起神來,感受到一陣涼風吹在背上,沈耘瞬間覺得好生舒服。
地埂邊上是棵齊腰粗的樺樹。
傘蓋一般的樹冠撒下丈許的蔭涼,一家三口坐在樹下,正好享受一番田間風光。
沈母自包袱中拿出準備好的饅頭,沈山也從一邊掏出個水葫蘆。
美美地喝上一口,擦了擦葫蘆嘴,這才遞給沈耘。與此同時,沈母也將饅頭遞到沈耘手裡。
雖說是老面饅頭,到底因為石磨磨成,裡頭摻雜著不少麥麩。麵粉粗疏,口感自然算不得多好。
只是,這已經算農家最好的食物了。若非秋收時節人要出苦力,俗常少不得在饅頭裡加些別的東西,比如某些野草磨成的粉末。
仔細地將一口饅頭嚼碎了嚥下,喝口水,沈耘將葫蘆交給沈母。
到底是過慣了苦日子,喝了口水,沈母將那饅頭捧在手裡,仔細地一口一口咬著,生怕有半點饅頭粒從指間溜走。待整個饅頭吃完,又小心地將手中的殘渣吃盡。
見沈耘一直看著自己,沈母笑笑:“莫要看就這麼點東西,那也是地裡一點一點長出來的。一年到頭,咱們能吃頓純白麵饅頭就很好,莫要浪費了。”
話很樸實。
但說的沈耘鼻子一酸。
想想後世自己動不動叫外賣,一旦有自己不喜歡的蔬菜,便整盤不吃。吃飯總是會剩下,酒宴必然要鋪張,饒是自己在家做飯,對於材料也是挑肥揀瘦。
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老百姓,才是真正理解這句詩的人啊。
相距不遠的地埂上,幾個相熟的漢子正趁著休息閒聊。
“聽說西夏人和蘭州那些地方,種的西瓜很甜。要是這時節,每日裡來一個巴掌大的西瓜讓我吃了,我就算一夜不睡覺在地裡忙乎,也願意啊。”
“莫要說蘭州了,就咱們秦州,不少地方也種。不過那玩意都是有錢人家吃的東西,據說一斤要好幾文錢,乖乖,這是在吃錢啊。”
“是啊,咱們一家每天吃的糧食也就幾文錢。”
沈耘看到沈山的喉頭動了。
只是僅這一下之後,便再也沒有顫動。
好東西誰不想吃呢?
到底人窮志短,僅僅一個西瓜,都足以成為這些貧苦百姓的奢望。
沈耘內心的決斷越發強烈。
他要讓這個落魄的家越發興旺起來,到時候沈山夫婦可以不用受這麼多苦。不求如那些豪富之家窮奢極欲,至少,能讓他們在有生之年,盡興地吃一頓西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