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安頓好後,他便向接待他的領導說出了自己原部隊的番號。從內心裡,他恨不能立刻找到自己的部隊,和戰友們相聚、戰鬥在一起。領導無法答應他什麼,只是說部隊整編了幾次,要找到原來的部隊,還得等一等。
趙大刀只能是等了。他看著身邊經過的那些軍人時,見誰都覺得親切,但又覺得是那麼陌生。於是,他一遍遍地打聽著:同志,知道原紅一軍團三團在哪兒嗎?別人都搖頭,怪異地看著他。問了一圈,他便不再問了,坐在那亂七八糟地想自己的處境。
他坐在井臺邊,正梳理著自己亂七八糟的思緒時,就聽見趙果在喊他。
他覺得有些異樣,究竟哪裡不對卻又說不上來,便循聲望去。他緩緩地站了起來,此時用目瞪口呆或是張口結舌來形容他一點兒也不過分。眼前這個人就是一路同行的那個趙果嗎?剛洗過澡的趙果,一張小臉通紅,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一頭長髮,盡情地披散下來,肥大的軍裝穿在她的身上,竟愈發令她嬌小動人了。
直到這時,趙大刀才發現,趙果原來是個女娃。這麼漂亮的女娃,他還從來沒有見過。洗個澡的工夫,趙果就變成了俏女娃,這讓他百思不得其解。他彎腰躬身地在趙果身邊一連轉了三圈,話都不會說了,只一遍遍地咂著嘴。
趙果就一邊抿著嘴笑。
他立住腳,倒吸了一口氣。一時不知自己是在夢中,還是醒著。然後,他拍了一下大腿,重新把目光聚在趙果的臉上――想著剛才自己還和趙果拍肩打背的,倆人不分彼此,沒想到一轉身的工夫,趙果就成了女的。他無法接受,也轉不過這個彎。
終於,他長吁了口氣道:你是個女娃,咋不早說?
說完,又噼噼啪啪地拍自己的大腿,一副上當受騙的樣子。
趙大刀這才知道,他們這一批投奔延安的學生中,有好幾個都是女娃,為了在路上方便一些,都把自己扮了男裝。透過封鎖線時,犧牲的就是兩個女學生。
從此,趙果在他的眼裡已經不是以前的趙果了。雖然趙果還喊他“大刀哥”,但他只要一見到趙果,就無所適從,然後就不停地拍腿,本來挺流暢的話說起來也磕磕絆絆的,他就急赤白臉地說:嗨呀,你這個娃呀――
趙果就笑,笑容在他眼前爛漫一片,他有些暈,一時間有些理不清他和趙果的關係。親如兄弟的趙果不見了,眼前這個趙果和自己是什麼關係呢?他想不透,也想不清,後來索性就不去想了。
趙大刀在馬家堡休息了三天後,馬起義接見了他。馬起義是八路軍的一個團長,秋收起義參加的革命,以前也是個有姓沒名的苦出身,革命了,為了紀念秋收起義,就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馬起義。
馬起義是老紅軍了,是紅三軍團的人,長征時就是團長了。他在一孔窯洞裡見到趙大刀時,熱情得很,離老遠就把趙大刀的雙手捉住了,然後亂搖一氣道:哈,趙大刀這名字好,一聽這名字就是紅軍。我馬起義也是紅軍,哈,趙大刀,好哇,好哇――
趙大刀握著馬起義的手,彷彿又見到了自己的李團長,當年的李團長講話也這麼粗聲大氣,熱情得很。趙大刀喉頭哽了,眼圈也紅了,在心裡說:到家了,真的到家了。
當趙大刀說到紅一軍團三團時,馬起義背過身去,倒揹著雙手,許久沒有回頭。半晌,又是半晌,馬團長才轉過身,已經是一臉的淚水了。
馬團長壓低聲音說:大刀同志,你們紅一軍團的三團恐怕只剩下你一個人了。
趙大刀身上的血液頓時凝住了,整個人都僵在那裡,木木的。當時他們三團是整編團,近千人的隊伍,負責為整個紅軍主力斷後。那場阻擊戰,當時他們一個營佔踞了三個高地,他親眼所見自己所率的戰友都犧牲了,難道李團長和另外兩個營的人也都犧牲了?
那天上午,馬團長在窯洞裡壓低聲音,簡單地敘述了紅軍長征的經歷。紅一方面軍,從瑞金和于都出發時兵強馬壯的十萬大軍,在到達陝北時,只剩下不到一萬人,是原來的十幾分之一呀。
雖然趙大刀沒有經歷過長征,但他經歷過尋找隊伍的艱辛。長征這一路走下來,紅軍的隊伍整個建制地消失著,隊伍不停地往前走,不停地整編著,原來部隊的許多番號慢慢也就沒有了。
到達陝北的這三天時間裡,陝北根據地的生活是熱火朝天的。天高雲淡,太陽都輝煌得耀眼,窯洞的牆上和樹上,到處張貼著革命的標語,人們的腰板是挺直的,臉上掛著笑,趙大刀彷彿又看到了昔日根據地的景象。這情景,是那麼的激動人心,這是一支嶄新的隊伍,一切都是欣欣向榮,蒸蒸日上的樣子。
在三天裡,他想過無數次和老部隊重逢的場面,但在馬團長那裡才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找不到過去的老部隊了。
他站在馬團長面前,一時有些茫然。半晌,他囁嚅道:馬團長,難道我沒有家了?
馬團長聽了這話,又恢復了常態,哈哈大笑著說:怎麼會?這就是你的家,你又重新歸隊了,你現在就是八路軍的一名戰士。
他聽了馬團長的話,士兵一樣標準地立在馬團長面前,向馬團長敬了個禮道:報告馬團長,趙大刀向你報到。
馬起義繞著趙大刀身前身後地轉了兩圈,用拳頭搗了他的胸,還砸了他的肩,然後滿意地點著頭說:是棵好苗子,你就留在我身邊吧。
事後,趙大刀才知道馬起義的警衛員在一個星期前的一場戰鬥中犧牲了。為了掩護一支醫療隊透過封鎖區時,警衛員被一顆流彈擊中了。馬起義痛失警衛員後,悶悶不樂了好幾天,直到遇見趙大刀,他才重新又眉開眼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