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老太太字字句句,壓著音,顯得愈發用力,她是真的不願自己看到這樣的事情,她的這個孫子,享受過萬人敬仰,卻也受過太多唏噓取笑,她只想他餘生順遂,得以平安終老。
可如今,她於那依稀可見的未來裡,看見他選了一條最為艱險的路,那條路可能與整個大成背道而馳,傅家百年基業岌岌可危,她於地下無顏面見傅家列祖。
“皇室素來好面子,重名聲,且不說母親與他們同宗,就說這些年傅家為他顧家上刀山、下火海,做盡了多少上得了、上不了檯面的事情,他們也斷不會為了一個女人就真正與我撕破臉皮。”他嗤笑,瞧不起得很,“再者……”
再者,他早已不是當年的顧辭。
老夫人看著巋然不動的孫子,半晌,啞了聲音問道,“何時開始的?”
眼底微紅的顧辭闔了眉眼溫柔淺笑,那笑意……她從未得見,方才還是深秋涼風滲骨,此刻卻依然冰雪消融、萬物復甦。
她聽見他聲音溫緩,徐徐道來,“初見便乍然心喜,每每相見仍止不住怦然心動,至此,只求餘生她的眼中總有我的倒影。”
傅老太眼前一黑,知道阻攔無望,卻還是掙扎著,“可還……來得及阻攔?”
“來不及。您不行、皇室不行,連我自己……亦不行。餘生,從歡。”他的眼底,有細碎的光,像是無月的夜中相繼亮起的星辰。
“她……知道麼?”
“不知吧。那丫頭笨得很。您也別說,她循規蹈矩慣了,即便不知未來夫君是誰,卻也試試以太子妃的標準來要求自己……你莫要嚇著了她。”
只有說起時歡的時候,他才會眼底染著笑。
他總溫潤、穩重,喜怒不形於色,一身玄衣,清瘦矜貴,堪堪入秋便已輕裘加身,世人以公子尊之,覺得他年少天才,領兵伐謀無往不勝,就該是完美的,卻忘了……卸下這些之後,他也不過是一個未及弱冠的少年郎。
還是一個纏綿病榻四載的少年郎。
世人不知他、不體恤他便也罷了,偏生至親之人也……
顧辭的這一生,失去地太多,擁有地太少,旁人都替他心疼,偏生他自己活成了無慾無求的神。
只有這一回……鮮活地,像個人。
“罷了……”老夫人支著軟塌顫顫巍巍得起身,行動遲緩彷彿一下子蒼老了許多歲,她緩緩起身,慢慢直起脊背,半晌才嘆了口氣,“罷了……左右傅家也算是經歷過起起伏伏百年榮辱,老婆子我謹小慎微了大半輩子了,就怕糟了天家忌憚為傅家遭致禍端,卻終究護不住你。如今,便舍了這老骨頭,由著你去鬧騰吧……鬧大些!稱了心意,也不枉費走此一遭!”
“你只要記得,不管傅家旁人如何,只要老婆子在一天,整個傅家都在你身後!”
慈眉善目的老夫人,還是溫和的模樣,只是說話間聲音微沉,便多了幾分大家夫人才有的風範來,那是昔日掌管整個傅家的一家之主的模樣。
傅老將軍一生戎馬,常年在外,是以傅家多是傅老夫人掌家,而傅老夫人一生無子,如今的傅家家主長公主駙馬爺並非親生,卻也算孝順。只是,她亦知終非親生,是以傅老將軍過世後,她便將掌家之權交出,自己移居別院。
按照大成律例,駙馬爺不得在朝為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