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李太守召喚,龐教諭飛快的來到同知署入見。
及到次日,同知分署點了卯,胥吏各辦各差。幾個門禁卒子懶洋洋的靠在門洞裡,眼光漫無目的的掃視衙前街面。
太陽稍高一些時,衙前突然出現了一批成群結隊的年輕人。門禁當即打起精神細看,卻見這夥約莫二三十人,個個身穿瀾衫,頭頂文巾…
卻是一大幫秀才,對此把門的門禁有點慌張。根據經驗,若秀才扎堆,一般沒好事,多半是有了什麼不平之事來鬧的。
都知道這秀才相公,單個不算什麼,一旦成群就可怕了。有些老門禁,更是懂得“破靴陣”典故的,哪個大老爺遇到如此陣仗,都得頭疼。
面對成群的秀才,那真是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過。
官場有句話,公論鄉愿,皆出於學校。讀書人掌握輿論權這個局面,具體到縣裡,進士都出去做官了,舉人地位尊貴但人數太少,只有這地方學校的秀才人多勢眾,能夠操縱地方輿論。
當然,輿論這個東西,說重要便重要,說不重要也就那樣。運乎之妙,存乎一心,具體問題具體分析。
有個門子飛快的跑向衙門裡稟報,其餘門禁卒子滿面驚恐的注視著秀才們聚集在衙前。心裡七上八下,一會兒若這幫秀才衝擊衙門,攔還是不攔?
有領頭秀才高舉一方書帖,大呼道:“晚生求見老父臺!”
又有門子上前收下帖子,送入後衙去,其餘人便靜靜等待。
不多時,便聽梆子一響,李太守在皂班衙役的前呼後擁下邁出大門,神容威嚴不可直視。
正堂官迎出大門相待,這算是極重的禮遇了。生員們不敢造次,齊齊施禮,口中皆道:“老父臺在上,晚生有禮了!”
李太守禮節雖周到,但掃視幾眼秀才們後,面色卻陡然一沉,高聲呵斥道:“你等不去讀書就學、揣摩聖人至理,卻在此聚眾喧譁,鼓臊衙前,意欲何為?國家養士,徒耗米銀,不是叫你等白日閒遊的!”
領頭秀才毫無懼色,上前一步道:“請老父臺暫息雷霆,聽晚生細稟。古人云,卑宮菲食,聖王之所安,金屋瑤臺,驕主所慮。天子南巡,為國為民,老父臺為迎駕事,大興園林土木,裝飾街巷琳琅,滿城百姓騷然,錢財民力虛耗,欲使今上為桀紂乎?”
李太守怒道:“生員不去用心讀書,安得如此多事!議論大政是非,豈該是爾等所為!”
又有生員出列,抗辯道:“今老父臺有過,若無諫言,滿城默然,乃揚州無士也!”
聞言李太守苦笑幾聲,“本想人君威儀不可或缺,奉迎天子不可草率。但勞民傷財,陷君上於桀紂,是吾之過也!幸得諸君獻言,如此便裁省其事,罷斥苑囿。”
前來進諫的秀才們不由得輕聲歡呼。用言論影響到了權力運作,對於自負一肚子道理的讀書人而言,總是令人興奮的。一時間,這些秀才以天下為己任的使命感、成就感幾乎漲滿胸中。
若天下的官員包括聖上都如李大人這般就好了…有書生當場讚道:“論語中雲,君子之過也,如日月之食焉。過也,人皆見之;更也,人皆仰之。老父臺誠有古人之風!”
光明磊落君子的過錯就像日食月食,有了大家都看見,有錯就改大家都敬仰,李大人就是古人那樣的君子啊。
李佑連忙搖手道:“愧不敢當,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何況你等士人。本官與諸君共勉之!”
良好互動後,李佑回了衙門裡,滿足了議政論政願望的秀才們也漸漸散去。隨後同知署又出了告示,全城所有修建暫緩。
圍觀的民眾紛紛嘆道,李青天當真虛懷若谷,禮賢下士,聞過即改,真乃我揚州的福氣啊。
縣學裡龐教諭得知訊息後鬆了口氣。那些秀才都是他指使去的,但為了逼真,並沒有告知他們李大人一定會納諫的真相,所以一直在擔心出意外。
在李大人左右陪伴的本地人胡師爺瞠目結舌,他當初給江知縣當幕僚時,從來沒見過如此行事,真是大長見識,昨天叫龐教諭過來原來為此。他不由得問道:“不建行宮了?”
李佑胸有成竹道:“怎麼不建?不然天子駕到後何以安居?不過要改改樣子,叫人挑不出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