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佑帶著幾分不好意思,謙遜的上前拜見道:“是臣兼管,分內之事,不敢邀功請賞。”
隨駕大臣忍不住齊齊在心裡很不文雅的爆了粗口。
天子亦無語,忽然也記起了,去年皇姐讓他蓋了個印,委任某個地方文官兼管營兵,原來就是李佑…便絕口不再提賞賜之事。
偷覷周圍人的表情,李佑難得良心發現,覺得自己可能刷政績刷的有點過火。
檢閱了府守備司官軍,天子起駕回行宮。午後用完膳食,繼續履行工作職責,下午主要任務是接見地方耆宿和鹽商代表。
國朝自太祖時,很重視地方耆宿作用,設了老人一職,專mén處理鄉間糾紛,擁有很簡略的司法權力。並規定地方官定期舉行鄉飲之禮,與本地耆宿里老聚會討論施政得失。那時候的地方耆宿甚至可以聯名上疏朝廷,保舉或者彈劾地方官。
不過如今很多都流於形式了,但總歸還有形式存在。
這次天子在行宮主殿召見的里老耆宿,年紀多在六十以上,滿殿白頭翁山呼萬歲之後,都méng受天恩,被賜了座。
面對聖君垂詢,有位年歲近百的人瑞老頭顫顫巍巍奏對道:“小民生於天啟,長於崇禎,歷經五世九十餘年,唯有去歲至今,最為清平!始覺官府與民寬和,政簡刑清,造福一方,鰥寡孤獨及鄉里社學、修橋鋪路皆有所給也。”
滿殿大臣譁然,這出生在天啟朝的人瑞老頭糊塗了罷,說的是大明朝麼?這是上古先王之世罷?
shì駕中袁閣老對政情算是最熟的,當即開口道:“老人家不要妄言欺君,誇張其辭。”
他知道,地方官府大部分錢糧收入都要起運,存留地方委實不多,應付完各項開銷後,所餘無幾。照這個老頭所言,不知要耗費多少財力,一聽就很假,必定是李佑為了邀名事先教導過的。
其實編點好聽話哄天子高興,這是很正常的,天子肯定喜歡繁盛,不願看到凋敝。但問題是,編也不能編的如此荒誕不實,太侮辱他們這些大臣的智商了。
人瑞老頭顫顫巍巍叩首道:“小民不敢欺君。”
旁邊另幾個里長老人,各掏出一疊單子,呈上道:“我等之前曾開列名單若干,以備聖詢。其中皆有實據可查。”
這些單子裡有人名有地名,人名大概是所謂鰥寡孤獨,地名是也許是橋、也許是路,也許是社學。雖然只是這若干鄉里之內的,但也可虧窺得全豹。
並附有銀兩數字。不過大都不是官府全額包攬,只是由官府補助二三成,其餘還是各鄉里自募並出工。
天子便對袁閣老道:“如此一萬兩可做得五萬兩的事情,揚州地方富裕,聚集銀子成事不足為奇。”
如此人瑞老頭那句“鰥寡孤獨及鄉里社學、修橋鋪路皆有所給”有點誇張但也不能說是假的,他又沒說是官府全給。
袁閣老草草掃了幾眼單子,又道:“江都縣年錢糧七八萬,存留不過萬餘。這單子裡的官府開銷就不下一萬了,不知又是從哪裡得來的銀子。”
安shì郎說道:“曾風聞李佑大肆聚斂,勒索地方。大概拿得這些銀子為自己買名聲,此jiān邪之道也,所以不可不察。”
半晌沒存在感的李佑出列對天子奏道:“臣向來認為,為臣之道,當在用心實事。須知空言誤國,高談闊論百無一用也,崇禎國事,泰半壞於此輩!”
雖沒有指名道姓,但說的誰都是心知肚明的。熟悉李佑的人都在腹誹,你李佑高談闊論的時候還少了?
兩人互相攻訐,天子不置可否,見完耆宿,又召見了鹽商。這次天子南巡,鹽商報效捐輸,是出了大力氣的,所以也要見一見。
這批鹽商實際上就是二十多個總商,基本也是為天子南巡報效最多的一批。
天子嘉勉幾句,“爾等有效力之心,朝廷不會不知,總商之號,朕可賜與爾等。只望爾等rì後上報社稷,下善鄉里。”
眾鹽商謝過恩,袁閣老問道:“揚州地方官府,可有勒bī富商聚斂之事?”
鹽業公會總管何雲梓對此矢口否認,“斷無此事!我等受李太守感召,自願出納新課,造福鄉鄰,何來威bī之說?這位老大人休要憑空構造。即便有一二心術不正的造謠生事,那也是謠言止於智者!”
等鹽商退出,今rì巡視地方便算了結。
按道理,此時天子該對地方官有所勉勵。但李佑展現出來的政績,幾乎無可挑剔,只能打個滿分,堪稱卓異裡的卓異,就差在臉上寫“不提拔我不足以平民憤”。景和天子一路南來,未見到過這等情況,現在不知如何措辭。
若是別人如此,天子金口一開,贈個能臣美譽,賞賜些物品,並許諾重用就可以了。但李佑實在是特殊的一個,無論賞賜他還是提拔他,都是很有技術含量的活計,天子一時也拿不定主意。
金書鐵券就不提了,不如鬥牛服的也不好拿出手,難道還能為這點破事賞個蟒袍?
至於提拔重用李佑,天子感覺這並不由自己完全做主,只怕要牽動從母后到長姐,再到殿閣大學士等許多人的心思,不是輕易可以定下的事情。而少年天子的臉皮還沒有那麼厚,可以面不變sè的做出虛假的空頭許諾。
&níhuò了,這難道就是書上所言的賞無可賞?李佑在揚州又沒幹出什麼驚天動地、功高震主的大事,怎的就賞無可賞了?
真是過火了,李佑見狀暗歎,還是自己找臺階下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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