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佑在府衙裡慢慢走動,低頭沉思,卻在甬道上與洪巡捕和胡班頭兩人碰了面。
那兩人見到李推官,連忙抱拳行禮。其中胡班頭討好道喜道:“聽說推官老爺得了道臺官青睞,託以修建之事,小的預祝財源滾滾。”
洪巡捕對李推官與石參政之間的關係稍有了解,聞言便側頭罵道:“蠢才!你懂個球!不見李大人正為此犯了難,弄不好有錢賺沒命花!”
這僅是錢的問題麼?這幫俗人見了工程就只想著銀子,真是夏蟲不可以語冰也。李佑搖搖頭,回了自家公廳內。
坐在推官廳內,李佑還是長吁短嘆一籌莫展,他彷彿處在了前臨深淵、後有追兵的境地。
追兵自然指的石參政了,這位老大人的心思昭然若揭,李佑即使將智商拉低一半也能看得出來——
若築城成功,上疏奏請又總理其事的石大人自然是首功,在朝廷那裡討個大彩不說,沒準能立碑留名,或新城門起名叫石門以為紀念之類的。要名有名,要利有利。
至於在朝廷中基本無話語權的李推官,不過是在石大人領導下做好了自己的本職工作。基本白辛苦一場,當了大善人幫石參政爭名奪利。也許會被石大人抓住貪贓受賄的馬腳,去職贖罪。
若築城失敗,石大人自身也不會有實質性損失,最多沾上點好大喜功的名聲,被幾個言官彈劾一下空口虛言糊弄朝廷。
這殺傷力確實不大,畢竟石參政沒要朝廷一分銀子,朝廷自然也只是抱著樂見其成的態度。不成也就算了,朝廷並不損失什麼,沒必要問責。
但關竅在於,朝廷大概不追究石參政,石參政卻肯定會想方設法去追究協理築城事李推官的責任,這就是一級壓一級。到時候李推官身上敷衍塞責、昏庸無能、貪贓冒侵之類的評語是跑不掉的,或者惹出亂子更好,李大人便可以任由石參政拿捏,直接彈劾罷官了。
要說以上算是後有追兵,那麼前面的深淵又是什麼?簡單說是三條。
首先,築城的錢從哪裡來?鐵公雞朝廷是不用指望了,從來沒有朝廷撥錢給地方修城池的規矩,大概只有兩個例外,京師(當代帝都)、南京(當代魔都)。
按慣例,修建經費還得靠吃大戶或者加派稅賦。作為一個本地人,明目張膽的幹這些事肯定要被戳死脊樑骨,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哪。
其次,城外房子太密集了,毀屋扒房的拆他一千戶(姑且算一千戶)…本地人李推官表示仍然不能承受之重。
其三,在城外物流通暢,官府管教鬆散,隱匿戶口、偷稅漏稅都很便利,誰願意被圈起來整頓?
作為一個出身卑微,沒有功名為靠山,極其依賴鄉土名望支撐做官的本地人,上面三條讓李推官壓力很大,真做下來他還有什麼臉面在蘇州這一畝三分地混?
挑撥李佑與蘇州府士民矛盾激化後坐取漁翁之利,或許才是石參政的真正算計,這樣無異於動搖了李推官的根基。
果然是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李大人仗著本地人望優勢與石參政鬥法,如今卻石參政利用這點反將了一軍,堪稱成也蕭何敗蕭何。
對此李佑很無奈,看破了石參政的想法也沒甚大用,依然無解。
如果是石參政插手府衙事務的亂命,尚可以推脫。畢竟每一級都有每一級的權力邊界,石大人這個分守道還沒有無視知府隨意整治李佑的威望,那樣就越界了。
但這回石大人請來了朝廷授命,有點“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意思了,當然可以名正言順的指派給李佑一個臨時差遣。何況理由很充足,你是本地人,熟悉人情地理,所以重任非你莫屬。
要不然,“總理蘇州築城事”中的“總理”兩個字是如此不值錢的麼,石參政官位再高一點,估計就是“總督蘇州築城事”了。總而言之,以官場規矩李推官沒有拒絕的權力,除非他辭官。
其實那石參政人稱“尚風節、多風力”,秉政向來是興利除弊、大刀闊斧、極有魄力的,這一點滿朝聞名,不然年初朝廷為何會派他來蘇州收拾亂攤子。這次決議築城亦是風格的體現,順便收拾李推官屬於一舉多得。
為今之計,李佑只有想到先冷處理拖著,但願能以拖待變。
正好宋問古也來拜訪,道是當鋪有著落了,近日有兩家準備盤讓的。
李佑問道:“哪家小?就要小的那家。”
宋問古建議道:“你若想賺大錢,還是盤下那家大的罷?本錢可以多借給你些。”
李佑笑道:“多謝宋兄美意,在下開這個當鋪其實不需要大本錢,你借給我的銀子,年內必定還清。”
如此又過了一日,李佑正忙於當鋪之事,然而石參政卻沒有讓李推官冷處理的意思,直接發來公文,令李推官十日內交出籌銀方案和城牆選址草圖。
“這個忘八整日沒有別的事情了嗎?為何處處針對本官?”李佑忍不住煩惱的捶案罵道。
“李大人這是罵誰?”伴著聲音按察分司的黃先生走了進來。
今天李佑約了黃師爺談事,交代過門子,所以未經通報便將黃師爺放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