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爾科工一直在大麻煩的門口。
許廷寶坐在客廳沙發上,看著緊閉的大門,就在這麼想。他找了個事情,把許茜茜差使出去,許少陽上班去了,許朝玉要晚上才到,他一個人在家裡。大門再開啟時,會通往哪條路呢?
他經歷過很多次危難,當年賽爾科工的二把手帶著骨幹集體出走時,競爭對手散佈謠言市場大亂時,因為籌措資金被舉報帶走調查時,妻子帶著兒子衝進辦公室以離婚相逼時,他連眉毛都沒皺過。眼前的事情遠沒有那麼棘手,連危難都算不上,他腦子已經籌劃好每一步,雷霆萬鈞,短時間內摧毀門外的聯盟,重整舊部,以最快的速度重建秩序,回到正確的軌道。然而,此刻他雙手在微微顫抖,似乎有什麼在阻擋著一樣。也許,是因為那是他兒子,他那麼期盼著回來,好把企業交到他手裡傳承下去的兒子?
艱難的從來不是怎麼做,而是怎麼下定決心。
門開了。
許廷寶心跳陡然加快,手裡盤著的木珠停了下來。門口是許少陽的身影,他徑直走到許廷寶身旁,坐下來。
“怎麼回來了?”
“我知道你在這裡。”
許廷寶盯著他的眼睛,“茜茜讓你來找我?”
許少陽好像沒有聽到他語氣裡潛伏著的危險氣息,往後靠在沙發背上,翹起二郎腿,說,“我沒找過她。這些事情我不會把她扯進來的。”
許廷寶判斷得出來,兒子說的是實話。在短短的一瞬間,他幾乎都有些嫉妒許茜茜,她有個好哥哥,在保護著她。
“你知道為什麼我要在回國前,要先去找二叔?”
“你和我說過。”
“他為什麼要去印度?我記得你說過,賽爾科工早期發展,他功不可沒。業務基礎是他奠定的,市場、客戶也是他一手抓起來的。照理說,他是更理想的接班人。”
許廷寶臉上肌肉輕輕牽動了一下,這個孩子,怎麼要在這個當口揭開家族捂蓋著的往事。他沉吟了一下說,“他性格不適合當一把手。江湖氣太重,不願意束縛在軌道上,還不願束縛別人在軌道里。賽爾科工交到他手裡,遲早會脫軌的。”
“那是你覺得,他呢?”
“這是事實。”
許少陽微笑,“我也覺得是事實。問題是,二叔是這麼覺得嗎?”
許廷寶默然,這也是個事實,商業競爭的世界裡,真正決定成敗的是性格特質和強度,但是人們認的往往是能力。如果一個人有能力,又堅信能力就是責任,那麼確實會是一枚藏在深水裡的炸彈。“你去印度,他和你說什麼了?”
“他什麼都沒說。”許少陽搖頭,“倒是我很快就看出來,他在那邊有些危險的生意。在邊境上。不過,我覺得他是有意洩露給我的。”
許廷寶喉嚨裡含糊地哼了一聲,他當然知道。光明和危險並非總是截然分明,中間有著模糊的地帶,要跨越過去,同樣需要組織和網路連線。許朝玉之所以同意遠走印度,這也是原因之一。他看向許少陽的眼睛,隨即明白,許朝玉的生意跨過界線了。
“他陪我逛了一天。二叔是個很理想的遊伴,一路談吐比旅途風光有趣多了。我和他提了要求,徹底隔離。他要建一個當地的通道和網路,一個迷宮,我會全力支援他。”
“他怎麼說?”
“他只提了一個條件,給二嬸和孩子足夠的保障。”
“股份?”
“我給他們分紅權益,沒有投票權。”
訝異和不安同時湧到許廷寶心裡。眼前雖然是自己的孩子,但他還是低估了,也錯估了。許少陽的談判和破局遠比他想象的要凌厲,問題也在這裡,恐怕太凌厲了,幾乎是獨行其是。半年前談好的事情,他能夠不動聲色隱忍到現在才丟擲來。
“你在英國的時候就想好了?”
“沒有!”許少陽老實而乾脆,“我和他聊了一天,才這麼決定的。”
“你好像很同情他?”
“他是個好弟弟。”許少陽幾乎是很誠摯地說。“有太多的事情他是因為你才會去做的。我只是覺得我有責任。”
許廷寶緊緊的攥著拳頭,指甲掐進掌心裡。我不是個好哥哥嗎?他幾乎是抗拒著去意識到,眼前的兒子,在妹妹和叔叔身上有著異乎尋常的理解和同情,在父親身上卻幾乎沒有。哥哥。這個詞離開他似乎有些年頭了,就像其他那些代表著人類情感和關係的詞一樣。丈夫、父親、伯伯……
“等你在這個位置上坐得夠久,就會明白了。”他喘息著,艱難地說,“你和他提的要求,可能會害死他的。”
“組建當地的網路,會讓我們更安全,也會讓他更安全。”
“我和他一起並肩作戰過……有了安全帶,車會開得更快的。”
許少陽沉默了一會,眼光落在前方的空中。“和二叔談完後,我說希望下次來印度,是前來拜訪沙漠之王。他擁抱了我,很用力的擁抱。”許少陽轉過頭來,注視著父親,“爸,從長遠來說,我們總要剝離掉那些業務的。也遲早有一天,得讓二叔……follow his hea
t。你不覺得需要把他從弟弟這個身份裡釋放出去了嗎?”
“剛回國的時候為什麼不和我說?為什麼要在今天?!”許廷寶用拇指一顆一顆地撥著木珠。這串木珠在他手腕上跟隨他許多年,跟隨他度過許多的風雨和起伏。許少陽放下腿,坐直了身體,“爸,我希望你接受我是我自己。”
“我不尊重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