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朝旭不動聲色,“軸承鋼最重要的是抗疲勞,沒辦法,就像老闆一樣,永遠在連軸轉。但凡哪裡混著脆弱的雜質,哪怕看不出來的一點點,就會從那裡先開裂,導致整個機器失控——生命週期急劇縮短。瑞典的SKF公司,軸承鋼的王者,它們已經可以做到軸承鋼的含氧量無限接近零。RV減速機的要求恐怕也是這樣的,而不是30萬以下吧?!”
黃立工終於狠狠瞪了牛朝旭一眼。“牛總您先聽我說完吧!還有第二個命脈呢。”
“哦?”
“低價競爭,低門檻競爭。中國人愛講物美價廉,消費市場如此,可我們做製造業的都知道,現代這種大規模生產,從材料和工藝上能擠出的成本連蒼蠅肉都算不上。所以最後低價競爭都會變成偷工減料,以次充好,才有價格優勢。您既然有朋友做指甲鉗,就會知道,以前中國也是指甲鉗生產大國,好幾百家呢。可是,大部分都是物廉價廉,現在都倒閉了,庫存產品能賣個十年八年,都在天橋上擺攤賣呢。”
“這不就是我說的惡性迴圈嘛。”
黃立工伸出食指,戳在桌子上,毫不客氣地說,“與行業並肩,與國家同行……恕我直言,牛總你對工業投資的理解很膚淺。”
牛朝旭一臉平常,“那我聽聽黃總深刻的見解。”
“你對工業創業的理解根本就是錯的。你認為工業創業者就應該天天呆在工廠裡,盯著材料和機床,恨不得親自打磨零件裝配產品,就像農民企業家一樣,就應該卷著褲腿在田裡插秧,不然不合格?!你認為打破這個惡性迴圈,就只能盯著材料和工藝硬剛,否則毫無出路?!”
“不然呢?”
“我們這個時代,這個市場,沒有彎道超車的決心,根本殺不出來。中國企業家真正要盯住的是這個。”黃立工盯著牛朝旭,就像盯著過往遭遇到的那些質疑和不屑,“材料和工藝再被封鎖,我們總會找到辦法搞進來。這個事情都搞不定,還創什麼業。同樣的材料和工藝,我們會創造出比他們更強大的產品。只要衝起來,把市場帶起來,材料和工藝就會跟上來。”
“以前那些做減速機的也是這麼想的。”
“那是因為他們跑得不夠快!超不了車,就會被甩到賽道外。鯤鵬機器人跑得夠不夠快,市場看得到。至於牛總你看不看得到,取決於想不想看。”黃立工已經失去了耐心,手按著桌子,站了起來,“在困難和絕境中,評論家看到的是沒有希望,企業家看到的是怎麼突圍。做一項事業,一開始就想到各種不可能,還沒有邁開腿就被嚇得哆嗦,這樣的人不適合創業,不適合做企業。我們就是要扛著炸藥包,把不可能變成可能,從夾縫中找到希望,從暗夜中看到晨曦和光明。你不認同,沒有問題。時間會證明一切!有一天我們可能還會見面,還可能合作的,不過到時候是我們考慮要不要投你們,不是你們投我們。希望到時候你會讓我看到希望。”
黃立工轉身,徑直離開會議室。牛朝旭面無表情,目光盯著黃立工離開,良久才轉過來到張文峰身上。張文峰正看著他,也是一臉無表情。
張文峰心裡實則有些納悶。牛朝旭平素不是這樣的人,他話不多,頗有城府,很少喜怒形於顏色,更別說咄咄逼人。張文峰認識他的時候,他還在上一家工業製造的上市公司。跳槽到樂陽工業後,他看到這家公司業績靚麗,競爭力不差,便謀劃著向上遊擴充套件,開拓智慧製造和自動化板塊。張文峰知悉,遊說他收購有一定規模和潛力的標的,是一條捷徑。兩人一拍即合,於是有了這次投資會談。沒想到劍拔弩張,成了辯論賽。
牛朝旭露出一絲微笑,“你這哥們還行,能做成事。”
“那你還把他惹急了?就差沒打起來了。”
“我也沒想到他這麼有性格。在中國做企業,有性格不容易;有性格還能有到對的路上,就更難得了。”
“那就是往下走了?”
牛朝旭點頭。
“沒見過像你這麼探底的?!”張文峰笑著說,心裡的石頭落了下來。
牛朝旭抬頭看了看天花板,似乎也鬆了口氣,說,“我總得探一探,這不是小數目。你說的對,投他,不管從哪個角度講,咱們終究是安全的。”
兩人相視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