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銳眼簾垂了下來。
裴越扯了扯自己的衣領,有些煩躁地說道:“我不是要跟你講什麼大道理!只是我從小接受的教導告訴我,冤有頭債有主,不要殃及無辜,這麼簡單的事情很難做到嗎?你說那個女人是瘋子,但我能聽出來你其實很佩服她,我想不明白這種人有什麼地方值得佩服?”
“我很討厭這種人,所以我會想辦法抓到她,讓她自己來贖罪。”
方銳看著面前表情無比認真的少年,搖搖頭道:“你抓不住她的。”
裴越沉聲道:“我想試試。”
方銳慘然一笑,緩緩說道:“我是有些佩服她,但我也恨她,如果不是因為這個瘋子的存在,我又怎麼會跑到北梁做賊?假如我能留在平江,雖然要去討好那些廢物,總好過被你一個半大小子抓住,然後莫名其妙地死在這裡。”
裴越不為所動。
方銳直接拿起酒壺,對著嘴灌了一口,然後懷著最後一絲希望問道:“我是不是一定得死?”
裴越簡單直接地答道:“是。”
方銳笑了幾聲,咬牙道:“我告訴你怎麼進山。”
裴越審視地看著他。
方銳似乎放下心中的束縛,提著酒壺靠著椅背說道:“你說我該死,我懶得反駁,但我可以告訴你,我從來沒有親手殺過人,包括你身邊那個叫程學的少年,也不是死在我的手裡。好吧,或許你會說我也有罪,我不爭了。我今天落到這個境地,就算我自己有責任,但那個瘋子就沒責任嗎?反正我要死了,噁心噁心她有什麼不對?”
裴越點頭道:“有道理。”
“是很有道理!”
方銳空著的左手拍了一下桌子,隨即痛得齜牙咧嘴,眼中漸漸凝聚起瘋狂之色,非常認真地說道:“橫斷山脈很大,地形非常複雜,在山中隨便繞一下,你就會分不清東南西北。那個瘋子就在北段一座山上,如果你們冒然闖進去,就算僥倖能看見她的影子,也會被她輕易甩掉。我為什麼佩服她?因為她選擇的地方太好了。在那種地形裡,就算你們大梁京軍十幾萬人全部丟進去,也休想抓住她。現在我就告訴你,能夠順利進山找到她的一條小道。”
他倒出一些酒水在桌面上,然後用手指蘸著酒水作畫。
“這個地方有三棵呈品字形排列的巨樹,是找到那座山的唯一標識,從最高的那棵樹正後方穿過一條峽谷,再前行三里地左右,就能來到那座山的背面。”
方銳一邊說一邊嘿嘿笑著,彷彿已經看到那個女人被擒後的慘狀。
裴越靜靜地看著,將路線圖和方銳的提示牢牢刻在腦子裡,等他說完之後才問道:“山裡還有多少能戰之人?”
方銳思索片刻後說道:“明面上有兩千人左右,這次她派出來近千人,但我不知道她有沒有藏著一手,畢竟這是個瘋子,誰也猜不到她內心的想法。”
他舉起酒壺,將最後一口酒倒進嘴裡,然後咂咂嘴,彷彿意猶未盡。
裴越見狀問道:“要不要再給你拿一壺酒?”
方銳擺擺手道:“不用了,留點念想,說不定死了還記得自己是誰。你抓到那個瘋子之後,一定要在她死前告訴她,是我將這些事情告訴你的。她永遠都是一副瞧不起我的模樣,如果她能死不瞑目,那我才會真的安息。”
裴越盯著他臉上那抹古怪的情緒,有些震驚地說道:“你居然……”
方銳打斷他的話頭,淡淡道:“我要提醒你一句,她不會傻乎乎地待在山裡等你們去找她,根據我的猜測,她應該早就計劃好下一步的動作。”
“明白。”
裴越猶豫片刻後說道:“其實我之所以要殺你,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
方銳好奇道:“請說。”
裴越道:“因為你怕死,可你這麼怕死都要來這裡做賊,說明你更想出人頭地,所謂家主之命不過是託詞,你有很多辦法拒絕。像你這樣的人,如果真有成功的那一天,肯定會想盡一切辦法抹掉自己不光彩的過去。那些嘲笑過你的人,還有像我這樣折磨過你的人,你一個都不會放過,否則你會寢食難安。因此,我不能放你走,我不想將來被一頭兇殘的野獸盯著自己的後背。”
方銳怔怔地看著他,然後爆發出一陣大笑,抬手指著裴越說道:“我怎麼會遇見你這個怪物,我忽然覺得我們是一類人,但你比我更強,比我更狠,比我更年輕,所以我很看好你。將來你要是能天下無敵,記得送我一壺好酒,就當是彌補今天你欠我的,哈哈哈哈……”
裴越起身走到他身邊,手中握著那把匕首。
方銳靠在椅背上,笑得眼淚止不住地往外流。
寒光一閃,笑聲戛然而止。
裴越鬆開握著匕首的手,然後幫方銳合上雙眼,輕聲道:“我會的。”
卻不知是在回答哪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