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淮音搖頭,誠實的說道:“以前恨過。”
但是現在不恨了,這個女人不管如何虐待她折辱她,總歸以前是曾經疼愛過她的。
當李淮音的爸爸還在的時候,這個女人還是個善良賢惠的女人。
在家做飯洗衣服,收拾家務還有農活,家裡打掃的乾乾淨淨一塵不染,待人接客的時候,客廳都是精心佈置過的,生怕小朋友們看不起她,不跟她玩兒。
會在她跌倒的時候心疼的直哭,也會給她塗碘酒的時候拼命給她吹氣,不過往往爸爸回來還是會責怪她沒把她照顧好,她還會鑽進媽媽的被窩給李小青擦眼淚,一晚上不理門外道歉求饒的爸爸。
小時候的李淮音活的像個驕傲有活力的孔雀,四處開屏,滿身都是被寵出來的嬌縱,那時年幼的她還有炫耀的資本。
李小青確實是把她當成心肝寶貝疼過的,只是她命不好,後來家裡接二連三的出事,尤其是兩個舅舅都沒了,她就再也得不到李小青的愛了。
所以不是不恨,只是她太苦的人生裡早就已經容不下這麼多的仇恨了,她得拼命的回想以前的甜,才能勉強的走下去。
就跟完成一個任務一樣,她一生下來似乎就在使勁兒的活著,就像知道自己冥冥之中註定需要遇到一個人,一件事,是值得她這麼努力的活下去的。
直到前不久,李淮音才真的覺得她自己快要撐不住了,生活太苦了,日子太狗了,她已經看不到自己的未來了。
秦伯異低頭看她,想透過她看到秦希兒。但是他失敗了,秦希兒永遠不會有這樣的一雙眼睛,哀傷愁苦,又心思深沉,還有一絲灰暗的陰霾。
秦伯異心底嘆息,這孩子的經歷確實是常人無法想象,就跟老天爺故意折騰她一樣,愣是把一塊兒上好的玉石打磨的毫無光澤,扔進暗無天日的地方都快要熄滅的時候,才等到了他,這十幾年來,但凡她稍走錯一步,他可能就見不到這孩子了。
男人輕聲說:“那你來說,想怎麼辦,我幫你處理掉她。”
“怎麼辦?”李淮音頓時苦惱起來,在秦伯異鼓勵的眼神下,她期期艾艾的說:“要、要不,就……埋了?”
不然怎麼辦?火葬?哪個更便宜?
秦伯異啞然失笑。
彷彿知道她在擔心什麼,忽然覺得這個素未謀面的女孩兒當真像她母親,當真是可愛極了。
沒忍住,伸出大手揉了揉她的發頂,見她慫慫的樣子,縮頭縮腦的,驚恐的小臉兒上盡是不解之色。
他揮手讓手下人過來處理李小青的屍體,拉著她邊往外走,邊跟她說:“剩下的事你不必管了,走吧。”
被牽著走到門口,李淮音最後還是忍不住又回頭看了李小青一眼,然後沉默了幾秒。
她感覺這個男人對自己沒有惡意,甚至比其他人更親切一點,就很大膽的問他,“先生,我以後可以去看她嗎?”
男人很寬容大度的低頭說:“可以。”
自然不會讓她不去祭拜李小青,聽她這般祈求秦伯異反倒心中有幾分寬慰。
他不希望帶回家一個忘記感恩,心裡只剩仇恨的人,他目前需要的,就是現在的李淮音。
兩人走出地下室,停在風輕雲淡的走廊上,深秋的風帶著殘陽的溫度捲入樓梯,帶進一片金色的楓葉。
女孩兒隨手從露臺上拿起一片,握住細柄轉動,心情釋然的說:“其實,我以前也不怎麼恨她。”
他們一起站在潔白無瑕的迴廊上,眺望遠方連綿起伏的山脈。
秦伯異很安靜的聽著她說話。
她語氣平緩的說:“很小的時候,我爸爸在工地出事,她一開始壓根兒就不相信,直到去看到遺體才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我那時候還不懂,爸爸永遠離開了我們。那天下葬的時候,我沒哭,她就回頭惡狠狠的瞪著我,第一次,她打了我,還用力的掐住我的胳膊,她想讓我哭出來,起碼做到跟她一樣悲傷。”
“可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爸爸會更想看見我笑的樣子,所以我就拼命的在他墳前笑……”李淮音垂頭,從額前細碎的黑髮間,墜下幾滴眼淚。
女孩子打溼了轉動的楓葉,一兩顆晶瑩剔透的水珠被甩走,可是她的語氣卻依舊平穩,沒有絲毫破綻。
“他們肯定當時都覺得我瘋了。一直到長大後我也很少哭,我覺得爸爸希望我活的開心,我得聽他的話。可親戚們都在說我是個白眼狼,養不熟。可能她也覺得吧,她覺得我把爸爸忘記了,所以她瘋狂的想讓我跟她一起回憶。”
“每次她打我以後都會拿出爸爸的錄影帶和照片,躲在拉上窗簾的房間裡,一遍又一遍的看。在我還小的時候,會怕她,怕她突然發瘋,怕她把我關進小黑屋裡,我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