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黑的,這是趙黑很多年前就認定的‘事實’,就像如今街頭上越來越多的乞丐一般,他在五十五年前,也是一個乞丐,而且是一個犯眼翳的小乞丐。
他的眼病很奇怪,不是瞎子,而是看惡而黑。
‘下等人、賤種。’
‘有娘生沒娘養的小狗!’
‘這年頭的瞎乞丐滿街都是,這能裝什麼可憐,把手敲斷,骨頭茬子露出來,放心,大雪天的凍血,死不了人。’
兇惡、妄詐、貪淫、諂媚、殘忍、愚蒙、惡相、狂言。
天是黑的、人心是黑的、這世道是黑的,直到一個年輕人走到他面前,他在他的心頭上,看到了一種明亮璀璨的東西。
“少爺,白家要收奴僕,來排隊的能排十條街,那些遭瘟的、發大水的、被寇劫掠的,模樣周正的小丫頭小童子,不要錢的都能收一堆,您怎麼偏偏對這小瞎子感興趣?”
然後便是一記響亮的巴掌。
“他已經不再是一個小瞎子了,他現在是我白家的人,他便是貴人。”
“什麼是貴人?”年幼的趙黑問。
“白家人便是貴人。”
後來這個年輕人成了白家家主,這個小瞎子,則成了白家名震一府的拳術大師,號稱短打天王,身子便是他的眼皮,毛孔便是他的瞳孔,但誰也不知道,這個短打天王在當時其實是個瞎子。
但他明白,能讓他從一個小乞兒成為白家第一管家,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那從黑暗中看到的東西才是讓他真正昇華的東西。
‘你看到了什麼?’一道深沉而宏亮的聲音在腦海響起。
‘二千六百里之酆都,八萬四千重之鬼蜮。’
‘還有呢?’
‘生有貴賤之殊,死有高下之別。’
‘很好,看來孤的眼珠,你已經徹底煉化了。’
茫茫黑暗中,一條黑色塵霧所化,貫穿整個鍾吾古地的巨物緩緩遊走過來,山峰大的頭顱緩緩抬起,一隻眼珠子像是天上的太陽,另一隻眼珠,則黑黝黝空洞洞,冰冷徹骨好似地獄,一如他三十年看到的世界。
‘你是誰?’趙黑因為恐懼而瘋狂的大喊。
‘孤在這個世界的化身,你可以稱之為,燭龍。’
《山海經·大荒北經》中有云:西北海之外,赤水之北,有章尾山。有神,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視乃明。不食,不寢,不息,風雨是謁。是燭九陰,是謂燭龍。
趙黑強忍著讓人瘋狂的顫慄感,一字一句道:“我不會背叛白家,背叛家主!”
‘孤對凡界發生的小事不感興趣,但孤欣賞你的態度,做為孤的眼珠,你代入的很好,你有了自己的情感,也有了自己的身份。’
趙黑又看到了茫茫的、無邊無際的黑,他身子一抖,臉上蛇紋條條浮起,表情卻緩緩平靜下來,聲音沙啞好似蛇腔:“那麼,你需要我做什麼?”
‘用你的眼,尋你看到的光,讓祂更耀眼,然後,賜予祂孤的另一隻眼,替孤見證整個世界!’
趙黑猛然抬頭,一隻眼珠昏花枯黃,另一隻眼珠,則變成了黑暗的、散發著妖光的豎瞳,蛇眼之中,邪腥的、粘稠的豎眼緩緩睜開。
“顛倒乾坤、迷人魂魄,嘿嘿嘿嘿,小老兒就知道沒那麼簡單,奪龍局上,第三人插局了麼,而且還是一個外來客。”
趙黑是趙黑,趙黑又不是趙黑,或者說,此刻的趙黑,是趙黑的人格與燭龍之眼融合的半人半怪。
而在祂的眼中,無盡的黑暗之中,突然有一道比鷹隼還要兇狠百倍的尖叫聲響起,那毀天滅地的火焰組成了雙翼,巨爪像是金剛石一般尖銳,兩隻鳥眼似慈悲非慈悲,似兇狠非兇狠,從萬丈高空中垂下。
這般桀驁到蠻橫的眼神還是頭一次見。
眼前人倒是見了不少次。
“啊,原來是你,”趙黑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蛇瞳一閃一閃,詭異的眨著,“你忍了很久了吧。”
“比不上你,都忍十年了。”
“那不一樣,我是主人,你是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