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樹根植入滾滾業火之中,卻顯的分外詭異陰森。
無數罪孽黑蟲順著樹根向上爬,有的直接掛在樹葉上,蠶食這菩提樹的枝椏。
“迦樓羅,你真以為佛意便是萬能的麼,你恐怕是不知道,當年古佛就是殞落在這地獄中!”
“地獄業火破菩提,害身如火,燒身如火!”
那地獄業火幾乎一瞬間燒到了整顆樹身上,樹身上下全都在洶洶燃燒著。
燒身火,這是武道修行到終點,才須經歷的一關,火燒身不成,便就無法入天地胎盤中重新孕育。
這股燒凡身的烈火,是武道的饋贈,也是武道的終極考驗,厭火公憑藉血脈的力量,將燒身火的一絲火意攝入,這時打出,對於戚籠來說,殺傷力簡直大到了極點。
更可怕是的,這股火焰力量牽動了地獄的力量,一道道黑線從樹身上顯出,然後一道道獄卒的幻影出現,手執烈火鋸子,將整顆大樹劈成無數份。
此獄獄卒,以熱鐵繩縱橫捆縛罪人之身,或斫或鋸。所受苦惱,十倍於前。凡造殺生、偷盜罪者墮生此獄——黑繩地獄
若只是肉身上的痛苦,戚籠早就不當回事,便是精神上的無窮痛楚,戚籠也能忍受。
但這些痛楚是來自於情感上的。
一個白髮黑麵的老人一邊鋸著,一邊破口大罵:
“我把麻匪明庵堂一脈傳給了你,是指望你把它發揚光大,不是讓你把它給砸了,你不要,你還給老夫!”
紅姑的幻影也出現了,面色極其平靜:
“既然你斬斷了一切,那麼,想必我的感情你也不需要了,還給我。”
赤身六王中,老大、老四的幻影再一次出現……
這些人的刀都不痛,但每切一刀,戚籠的心裡就空了一塊。
人是情感與經歷的結合體,越是重要的情感,就越發彰顯人的本質,若一切都沒有了,那人也不是人了。
戚籠發出歇斯底里的慘叫聲,這比一切的痛苦都要難受百倍、千倍。眼看著一道道熟悉到極點的幻影變的越來越陌生,終於,整株菩提樹轟然塌陷,樹根、枝椏、樹葉,通通陷入燃燒之中,最後殘骸之上,只有一片焦黑的葉子存留,飄落於血紅的地面之上。
一道空靈的佛唱響起:
‘我本無我,因物來幹,心忽顯現,非我自生心也,故云不可謂之在我也。
物來相感,心雖顯現,心如虛空,與彼物無礙,故云不可謂之在彼也。若無我者,物雖來感,則心不生,心既有生,不可謂之非我也,故云不可謂之非我也。
我未無我,彼物若不來感,則心亦不生,心本不生,因感而生,不可謂之非彼物也,故云不可謂之非彼也。
迷人不悟無我無心,與物無礙,而妄立我心,與物作對,執有彼我,觸物有礙,非愚而何,故云執而彼我之則愚也。
汝也,執汝彼我而不忘,乃愚迷之人也。’
隨著話語,樹葉落地生根,生根發芽,抽枝葉、生華蓋,最後竟有長成一顆小上數倍、只有人高的菩提樹,樹只是樹,沒一切佛寶、琉璃、金銀裝飾。
“我終究是愚迷之人啊。”
這顆菩提樹前,戚籠長嘆一聲,竟然頭也不回走了。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而這顆菩提樹節節高長,百丈、千丈、萬丈,很快捅破了黑繩地獄,來到了一片冰天雪地之中,並且把一位身形高大、並且渾身冒火的身影包裹住。
樹枝枝椏化作了無止盡的冰鋒雪刃,不斷切割在了對方的身上,割肉如剖心,那人面對著無止盡的萬刃割心,舌頭都被寒氣裹住,只能發出‘呵呵’之聲。
受罪的人因寒苦增極,舌不能動,唯唇間嚯嚯之聲——呼呼地獄
劇烈的痛苦之中,厭火公已經遺忘很久的記憶又恢復了過來。
小時候,為了一塊餅,在富家少年的嘲笑聲中,與野狗爭食。
養育自己的母親一字一句的講述著家族血脈的光榮史,卻因為米糧不夠,轉頭就把自己最喜愛的妹妹賣入了花街柳巷中。
為了拜師,自己一步一跪,最後足足在老師傅的門前跪了三天,才乞求來一個學徒的名額……
那些屈辱的、下賤的、自卑的經歷,像是走馬觀花一般,隨著每一次刀鋒入肉,都從心中溢位苦水,層層疊疊,永無止境。
人間四百年是兜率天的一天,兜率天的四千年是號叫地獄的一天,此地獄眾生自壽長達四千年。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冰樹開火花,一朵朵火花從冰稜、霜刀中綻放,然後‘轟’的一聲,一團猩紅烈火炸開,厭火公的身影從中走出,身上沒有一絲傷勢,只是眼神閃過一絲濃重疲憊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