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火的驕陽,炙烤著大地,空氣中翻騰著熱浪。園前屋後的瓜果蔬菜都垂頭喪氣,像奄奄待斃。只有那知了不斷髮出破鑼碎鼓似的噪聲。
郝奶奶擔心思鎖熱得吃不消。她想起了隊長金楚生家門外長的藿香,想摘點葉子回來泡茶喝,給孩子降降溫。她讓思鎖在家待著,哪兒都別去。如果熱得受不了,就從水缸裡舀點水洗洗擦擦。思鎖一向聽話,他一個人在家她是放心的。
郝奶奶摘了一大把藿香興高采烈地回到家。她一邊到灶臺衝藿香茶,一邊喊:“思鎖,來喝藿香茶解解熱。”
“思鎖。”
“思鎖!”
“思鎖啊,你在哪裡?”
郝奶奶喊出了哭腔。
每間房,每個角落,園前屋後,茅房水踏……能找的地方她都找到了。
郝奶奶完全忘記了自己是小腳。標準的“三寸金蓮”,因為裹布長期擠壓而形成了不少小圓形硬塊,嵌入於皮肉,其形態像雞的眼睛,俗稱“腳雞眼”,受力後腳會很疼。
她急瘋了,根本感覺不到“腳雞眼”受擠壓後的劇痛,跑得飛快,趕往生產隊的麥場找毅虹。
麥場上人們正在休息喝茶,但是沒有毅虹的影子。難道她不在這裡摜小麥?不對,她用以捆小麥秸稈脫粒的翹子板兒,掛在摜麥穗的摜床上,郝奶奶確認毅虹一定在麥場。
還沒有等郝奶奶開口,就有人說:
“郝奶奶,你是找破鞋嗎?”
“郝奶奶,破鞋到倉庫和男人賭吃脆餅了。”
“破鞋呢,還挺仗義,就她敢站出來與營長對著幹,為咱們生產隊說話。”
社員們已經習慣把“破鞋”作為毅虹的外號了,開口就來,並無什麼惡意。
郝奶奶嗔怪他們說:“能不能說點好話,積點口德,就不怕被雷神菩薩劈了腦子?”
社員們七嘴八舌地向郝奶奶介紹了賭吃脆餅是怎麼回事。
張斜頭趾高氣揚地來到麥場,可沒有一個人喊他“營長”,心中大為不快。他就拿起土喇叭開講了,“經大隊領導研究決定,本營長分工負責你們生產隊,以後生產隊有什麼重要事情都得向我彙報。”
這些內容本應由大隊的其他幹部或者隊長金楚生來介紹的,可是大隊並沒有派其他幹部來,金楚生恰巧不在,這裡又沒有人搭理他,而張斜頭是“寡婦燒牌位——等不得了”。所以才急不可耐地跳出來,故作姿態地自己抬舉自己。
本來嘰嘰喳喳的麥場,立刻一片闃寂,社員們個個面帶慍色。
張斜頭將手上提的袋子舉得高高,說:“這不是剛負責你們生產隊嗎?我也拿出點獎勵措施出來給大家看看,獎品全在袋子裡。”他此言一出,人們就私下紛紛議論:
“營長還真有兩把刷子。”
“有獎勵就有奔頭。”
“營長這是要給大家獎勵什麼?”
張斜頭心中樂了,終於認營長了。他對著吐喇叭喊:“大家聽好了,獎勵是這樣的。袋子中有二十個脆餅,不喝一滴水十分鐘吃完算贏。誰贏了,這脆餅不要錢,就算獎勵。如輸了自己掏腰包。”
大家大眼瞪小眼。乖乖,一分鐘吃兩個脆餅,還不準喝水,誰做得到?這算什麼獎勵措施?
這樣的結果張斜頭是料到的,他要的就是“沒有人敢跳出來與他打賭”。他得意地說:“怎麼樣?慫了吧?我就知道你們生產隊的人慫,認輸了是吧?既然沒有人能贏我,我就宣佈幾條……”
毅虹實在看不下去他瞧不起人的那個傲慢樣兒,她知道張斜頭是想用這種方法來立威,然後宣佈幾條禁令嚇唬老百姓。她不服氣地說:“等等,張斜頭,你說哪個慫?你爹孃兄弟,還有你,果是這個生產隊的人?是他們慫還是你慫?你這樣賭長較短的,什麼意思?是想給咱生產隊的人來個下馬威?你想宣佈的那幾條,還能放出什麼好屁來?”
大家都翹起大拇指,讚揚毅虹為大夥兒出了氣。論口才論文化,張斜頭哪是毅虹的對手?
張斜頭抓耳撓腮,不知道如何招架。許久,他一隻手摸摸被毅虹用秤砣砸傷的鼻子,另一隻手揉揉被郝奶奶用釘耙齒斫傷的屁股,兩個眼珠子睜圓得像要爆出來,舊仇未消又湧新恨,他結巴地說:“你,你,你敢賭嗎?”
“有什麼不敢!”毅虹想,正好餓著哩,就是要讓他的立威破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