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夜暖,雪龍山北麓的雪海依舊隨風滾動,如巨浪般衝刺在巨大的陡壁上。山壁之間的城隘上經年積雪,早已與兩側突出的山體連成一片。
四重城牆下的點點篝火,圍著零零散散幾十名全身裹在粗布大氅的甲士口中吐著濁氣,方使此處在看上去有了一絲生機。
雖然已經入春,但雪龍山下的冷氣似乎不曾減弱半分。
最南面的城牆下,一名大約三十多歲的中年甲士掀起客棧那厚重的門簾,探出頭來望著陰霾的天空,長嘆了一口氣。“南下趕路的人,又要如往年一般辛苦了。”
這名甲士向南望去,一片草長鶯飛,一片茫茫,來此處的青石鋪就的官道早已被綠意覆蓋的和兩側的田野無法分別。
“岺銘,南面情況如何?”一個粗獷的聲音從客棧裡傳了出來。
那位被喚做岺銘的甲士趕忙放下門簾,回頭望了一眼身後嘈雜的人群。
一夜忽然驟雪,暴雪封山,南下的峽谷和官道都被阻塞。這群南來北往的商旅和南下的應招的乾國甲士已經在雪龍城外雲集不少。
“依舊是大雪封路,飛雪漫天,真是鬼天氣。”那名甲士一臉嚴肅,抬頭向樓上回了一聲。
“這可如何是好呀,若還是不放晴,我們根本沒辦法趕回到柏言城。”樓上那名身披甲冑的低階武官趴在二樓的護欄上,順著剛剛合上的門簾長嘆一聲。
“是呀,李小將軍還在柏言等我們。”那名甲士無可奈何,搖了搖頭,順著客棧大堂邊緣的樓梯緩緩走上二樓。“雪下個不停,而且越來越大,完全沒有要停下來的樣子。”
二樓上的圍在爐火旁的一批甲士聽到樓梯口傳來的聲音,也是紛紛洩了精氣神。早些時候,他們其中有人聽客棧店夥計說道,雪龍城每年這個季節都會被大雪所阻,不過也就是幾天的光景,可不知這次會持續多久。
為首的一名低階武官用手掌擦了一把下頜鬍渣上的酒漬,越想越氣急敗壞,看了一眼身邊的夥伴那失落的神情更使得心中怒火難忿。
另一頭,那名從樓梯口走上來的甲士解下系在身上的黑色大氅,硬著頭皮,放低聲音“王老哥,要不我們...”
“不行!”那名低階武官不等對方說完,果斷拒絕。
“可...”坐在另一旁的一名年輕甲士放下剛剛喝了一口的熱茶,轉過頭低聲詢問。
“我也知道大家擔心,可是若是在這雪天中遇到什麼不測,大家身死異處倒是無所謂,可是眾人的家小該怎麼辦?”王姓武官回過身來,擔憂的神色掃過桌前的十九名同袍。
“若是這雪一直下著不停,誤了回柏言城的日子。李小將軍也定不會饒過我們。”岺銘將雙手放在熱茶那緩緩升起的白氣上,白氣順著生滿老繭的十指縫隙四散而去。
“不會的,都等了十多日了,也沒見青衫文士催。畢竟老天爺的脾氣,大傢伙誰也沒辦法。”王姓武官坐回到桌前來,試圖安慰眾人。
他們這一批一百二十名同袍,一路從北疆關隘外返回,目前剩下不到一半的人數,自己事希望早點回到南面五百里外的柏言城,早日交差了事。
眾人聽到此言,雖然無奈,但臉色的神情還是稍稍緩和許多。
話說,眾人口中柏言侯的青衫文士,雖然年紀輕輕,卻是柏言州有名的大族出身,百年大族分佈在柏言州各大郡城,近數十年來更是與京都城張氏三代人結為姻親。
這名青衫文士雖是李氏旁支庶出子弟,但卻與李小將軍自小廝混在一起,自然成為此次遠處關外的領隊人。眾人心中私下雖然對此次行程早有一些揣度,但在北疆一次遭遇突襲就損失了一半同袍,幸虧京都城的守軍出城接應,不然這一百二十人恐怕都要葬身在追兵鐵騎下。
客棧後院,一名青衫文士模樣的年輕男子正靜靜站在雪地中,失神的望著天空中,任由細小的雪瓣飄落雙肩上,粘在漆黑的長髮上。
院中屋簷下,四面迴廊中站滿了密密麻麻的將士。其中一名中年精壯男子裹著黑色大氅,粗眉大眼,雙目周圍泛著一圈黑色,儼然是多日沒有合過眼的樣子。
這位中年精壯男子,自然是雪龍城守備統領張整,只要他多一跺腳,整座雪龍城都要為之一顫,但在院中那名文士面前依舊十分謙恭。“要不,我多派些兵士護送你們去柏言州。”
那名文士微微蹙眉,不過沒有發一言,依舊抬頭望著天空。
此刻從遠處望去,儼然是一尊雪人。見對方沒有半點回應,張整再次嘗試鼓起勇氣,微微張開嘴,但還是將話咽回肚子。雖然作為雪龍城的守備統領,但他非常有自知之明,在雪龍城王氏府門前,他只不過是主人家城外莊子的護院而已。
若不是攀上王家這層關係,雪龍城作為乾國南州中段的郡治所在,他根本五日染指。
“你的好意,我已知道”青衫文士微微眯起眼睛,顯得有些睏乏,抖了抖身上的積雪,然後向腳下的已經積了厚厚一層冰雪的方寸金盒瞥去。“這雪已經下了多少時日?”
“回稟大人”張整俯身答道。“兩日。”
“原來已經這麼久了”青衫文士忽然睜開眼睛盯著腳下,語氣依舊平和。“明日起,你命城中兵士準備好充足的冰塊,只可多,絕不能少!”
“是,下官一定辦的妥妥貼貼,絕不讓三爺費心。”張整躬身一揖到底,將身軀彎得極低。
“去吧。”青衫文士緩緩蹲下身子,用手輕輕撫去金盒四周的雪花,手掌貼在金盒上,嘗試感覺盒中的溫度。只覺一股寒意從盒中緩緩滲出,便如釋重負,歡歡吐了一口濁氣,踱步回到廊下房中。
雪前,青衫文士就命張整連續派出多股騎兵向柏言城。本該兩日前就該有回信,但依舊沒有任何音信傳來,這才引來張整連續多日前來回報訊息。
慶幸的是,青衫文士沒有提前進入雪龍山脈,雖然儘快要返回柏言城,但若是被困在雪山中,那就更危險。
停留下來的十餘日,正是要讓雪龍城準備充足的冰塊,以求完好的儲存金盒中的重要東西,那可是數十名柏言州甲士用命換下來的,他自己也差點丟下半條命。
正當此時,青衫文士早已換下一身乾淨的衣袍,坐回房中暖爐旁,望著廊簷外空中紛紛落下的雪瓣,以及目光所及之處漸漸暗淡下來的天色,無奈的嘆了一口氣。“馮校尉何在?”
門外守候在一旁的甲士急忙應聲回道“馮校尉去客棧外探查路況了。”
“喚他來”青衫文士又眯起了眼睛,養起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