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東哥說了他的家庭變故之後，坐在車上，我們兩個人不約而同的保持了很長時間的沉默。

車漸漸開進了和公寓樓一街之隔的獨立別墅區，這是位於Leslie街夾Lawrance街附近的一處老牌富人區，整個小區佈滿了設計新穎，價格不菲的豪華別墅，幢幢之間相隔甚遠，均為綠樹花叢掩映，我左顧右盼的陶醉其中，彷彿是在欣賞件件奪目的藝術品。

“要是有一天，我也可以擁有一幢這樣的大房子該有多好！”我試圖轉移話題，希望可以打破這深夜裡的沉默。

“那是肯定的啦！但是我相信你沒有問題，如此拼命地工作，學習又好，畢業之後找個好工作不成問題，而且還有然，畢業以後當了醫生那真是前途無量了！”東哥咧嘴笑了笑，搖頭晃腦的分析了一通。

“借你吉言了，我就坐等幾年之後咱們倆家在這裡買房子當鄰居了。你比我工作要拼命十倍，肯定比我要先富裕起來！”不知不覺中我們倆開啟了互誇模式。

“我還真想過以後有錢了一定要買在這裡，也方便憶苦思甜，每天看著這裡一幢一幢的藝術品，我都會有無盡的動力！”東哥也轉頭瞥了一眼窗外的豪宅，認真的感慨道，“尤其是那一幢，加上門口停著的幾輛車，簡直就是我中年發福之後夢寐以求的生活狀態！”東哥指代的是一棟白色外牆的三層城堡建築，整棟大廈被鬱鬱蔥蔥的樹林所包圍，碩大的花壇明顯被精心打理過，寒冷的三月依舊能夠看到綠色。車庫門前新鋪的瀝青三車道上整齊的停放著兩輛賓士越野車和一輛保時捷911。鋥亮的車漆在車庫門上方投下的LED燈光照射下熠熠發光。

“說不定過幾年你就搬進去了，搬完之後我一定要好好過來參觀參觀！你到時候得帶著我，要不我怕我在裡面迷路！”我貪婪的順著東哥的目光望向白色房子的方向，隨口幫他暢想未來。

“幾年？那肯定不可能，我覺得最少也要二三十年吧。。。。。。”東哥的目光沒有移開，他沉默了兩分鐘，若有所思的回答我。

“你要相信自己！沒有什麼不可能，Note!”我重重的拍了拍東哥肩膀，目光自信且堅定。但是其實說實話，我的內心深處是百分之百不相信區區幾年的時間可以讓現在還在送報紙的他住進城堡般的別墅。

“對，Note...”東哥對著我重複了一遍，但是明顯底氣不足。

命運絕對是一個神奇的東西，五六年之後東哥真的就高調的搬進了這棟別墅。每天夜裡，他的賓士越野車和韓子雯的保時捷911也並排停放在了車房門口的車道上。

那年富起來的東哥買房子，找了半年也一直沒有找到心儀的目標。正當他有些絕望打算放棄的時候，恰巧白色城堡別墅的主人突然賣房了，於是選擇就突然變得簡單了。當然這些都是後話，東哥勵志故事主要是告訴我們，夢想還是要有的，說不定某一天他就真的實現了。對了，我第一次去他家，找客用衛生間的是時候還真的迷路了。

說的有些遠，還是先回到沒有發達的東哥帶著我送報紙的這天夜晚。

豪宅區送報紙的壞處就是每家每戶之間相隔的距離都非常遠。按照東哥的話來說就是“送五分鐘公寓賺的錢就已經超過送一個小時豪宅別墅的了。”而且停一次車只能送一家，送完之後再繼續上車趕往下一家。每開一次車門就會將車內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一點點暖氣給放走，這在數九寒天裡絕對會是一種煎熬。東哥倒是早就習慣了，“沒辦法，人家派送公司不可能把所有的好地址都分配給你，每個人都是幾棟公寓樓加一片獨立別墅區這樣的配置，雨露均霑。”而從來沒有體會過如此高頻率開車走走停停的我在東哥重複的開關門動作之中，終於忍不住下車狂嘔了起來。

東哥同情的停下車幫嘔吐不止的我拍背，“莜蒙，這種工作看來不適合你，送報紙暈車，我還真的是第一次遇到！”

在那之後我就一直無精打采的坐在車上看著生龍活虎的東哥上上下下。這趟整程送下來一共用了一個小時十五分鐘的時間，相比於初期每天花費三四個小時派送，東哥現在著實已經可以被稱為是模範報紙派送員。

車外依舊是漆黑的夜，街上空蕩蕩的，死氣沉沉，正如開過來時一樣的天氣。

“東哥，拋開賺錢這件事情，你有一絲絲喜歡這個工作麼？”回家的路上，我強忍著嘔吐過後胃部依舊翻江倒海似的噁心，好奇的問他。

“何止一絲絲，其實這個工作蠻有意思的，有很多你想象不到的事情。”聽他的回答並不像是在開玩笑。

“有哪些我想象不到的事情？”我嘴角略過一縷輕蔑的笑容，繼續追問。

“就比如說，跟你說說我印象最深的事情吧，發生在中國新年的時候。”東哥沉思了片刻，一本正經的講述了起來，這種一本正經成功的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那時候我剛開始送報紙沒有多久，戶外天寒地凍，比現在這種天氣要難受多了，剛剛入行的不適應特別讓人煩躁，甚至有時候會有一些委屈的感覺，你懂得。那天先到公寓樓裡，發現好幾戶人家都在門口放置了紅包，並且用大字醒目的標註出‘贈與送報紙的人，謝謝你這一年的辛苦勞動！’，取走紅包的時候我真的是有些感動。而後開到豪宅區，當時已經凌晨三點多鐘了，送到一戶人家門口，發現室內的燈依然亮著。等我下車把報紙送過去的時候，門突然開啟了，走出來了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奶奶，她微笑著對我說‘等一等，小夥子，我有一個紅包給你，我知道今天是中國新年，也知道給我們送報紙的小帥哥是個中國人，雖然一年只見一次面，但是我還是想親自把最好的祝福送給你。。。。。。’”

東哥邊說邊開始有些激動，“你知道，異國他鄉的，大半夜，孤零零的送報紙，突然來的那種溫暖的感覺，真的非常讓人感動。”我在一旁聽得感同身受，對這份枯燥職業的態度突然間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

“之後在老奶奶身後又緩緩走出了一位老爺爺，應該是她的老伴，他把手搭在老奶奶肩上，面色和藹的對我說他們堅持等我，一直到三點多都還沒有睡覺，老奶奶一直警惕的坐在窗邊，生怕一不小心睡著錯過了我。。。。。。”東哥說著說著，突然從眼角湧出兩滴眼淚，在最孤獨無助的時候遇到的小問候往往最具溫度，最能準確無誤的擊中每個人心靈深處最柔軟的部位。

“這種被人關照的感覺真棒！”我直勾勾的盯著車外不斷後退的夜色，喃喃自語。

“所以你問我這份工作枯不枯燥，當然枯燥，但是從這份工作裡面得到的經驗與記憶，卻讓我受益匪淺，心懷感恩！”東哥激動的心情逐漸平復下來，“大部分訂閱報紙的人家每天夜晚都會把門前的燈開的亮亮的，目的是為了讓送報紙的小哥不容易跌倒，雖然從來沒有見過這些客人的樣子，但是總是能夠感覺到他們的友好，所以我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不光是在賺錢，也算是種回饋。”

那一年多倫多早春的夜晚，一如既往的充斥著濃濃寒意。斜靠在東哥副駕駛座位上的我，專心致志的聽他講述這些微小的故事，善良的人們總歸會被這個世界善良的對待。

“當然有的時候也會感覺非常沮喪，就比如說遇到雨雪天氣，扔在客人家門口的報紙被弄溼，遇到投訴，公司會要求第二天一早再去專門給客人多送一次，當然這種事情發生的機率並不是很大；又或者是有幾次冰雨天氣，路面溼滑，下車的時候沒留意，摔了幾次狗血淋頭。”東哥見我長時間沉默不語，也許是擔心自己吹噓過度，專門補充了這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