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這些年的經歷,男人百感交集,他便是前朝皇帝最寵愛的皇貴夫張朝霧,因為小時候和父親一起生活,隨父親姓張。膝下有六皇女,背後有開國元老陳家,憑藉美貌多年榮寵不衰。
他輕嘆,藏了這麼多年了,今日才真正有人能讓他放心訴說一切,緩緩道來,「當年太女逼宮,後又三皇女私自帶兵稱平亂,實則意圖漁翁得利,幾方勢力兵戎相見,宮裡亂作一團,幸虧凌兒你和母親及時趕到,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只是我也萬萬不曾想到,那場宮變竟成了你的…葬身處!」
五年前的前鳳陽滅朝來得非常突然,皇城腥風血雨改朝換代,但實際上對風骨這樣的普通老百姓來說並沒有多少波瀾,不過是換了個皇帝罷了,而且鳳陽國號依舊未變,鳳陽依舊是鳳陽。對風骨來說,改了皇帝后,反倒是周邊的治安更好了。
時隔多年,父女兩人天人永隔的傷痛依舊猶如刀割般存在他心底,他的眼眶從見了她來就不曾幹過,「這些年,我無時無刻不再為我的凌兒祈福,希望你能投個好人家,不要富貴,只要你新的父母能好好待你,平平安安過完一生便夠了。卻沒想到老天還是眷顧了我,讓你回到了我的身邊。」
風骨的手被那雙柔荑緊緊握著,雖然溫暖,但她很不自在,僵著不敢動,怕露餡只能扯著笑容乾笑。
「聽說您在那場宮亂後也薨…了,怎會…也還活著?」她轉移話題問。
「那時你們都不在了,我的確是有輕生的念頭,只是有一人在我最困難的時候終日陪伴不離不棄,我才打消了輕生的念頭。」
改嫁了?風骨意識到這個現實情況,又驚訝又八卦,「誰啊?」
張朝霧看著她,神色憂傷感嘆:「凌兒的性子跳脫了不少。」
風骨又是一陣尬笑,「我…我前陣子摔到腦袋了,許多前塵都不記得了,今日見著了您才有點過去的記憶。」
「難怪你從見著我開始便沒有喊過一聲父親。」他摸摸她腦袋,擔憂問:「還疼嗎?」
「不疼不疼!」風骨搖成了撥浪鼓。
看著她,張朝霧慈祥淺笑,嘆道:「罷了,活著便好。」
「嗯那個…父親,您既然還活著,卻讓人以為您不在了,可是因為那個對您不離不棄的女人?而且,這件事瀾月知不知道?」風骨繼續追問。
她在想,瀾月如果知情這件事,那麼鳳凌誤會他為殺父仇人,卻連句辯解都沒有,所有事都打嘴碎了牙齒往肚子裡咽,他到底是怎麼想的?又如果是瀾月不知情,真的以為自己害死了心上人父親,即便是心上人回來了,也自知罪孽深重才不敢和她相認?可瀾月是這麼好糊弄的麼?
提及瀾月,張朝霧的神情很複雜,說不上喜歡,但也沒有恨意,他無法用寥寥幾個字來概括這個孩子,過去不曾瞭解他所以才不喜,但這幾年,他似乎有些懂這個孩子了,只是曾經所做的錯事,不管多久都無法彌補。
「我能脫離皇貴夫這個身份,便是他幫忙遮掩的,一個自縊身亡的名頭換得了我的自由。這些年我們幾乎不來往,但他對我的確關照,凌兒,我不知道你現在在他身邊是否另有目的,但過去的都已經發生了,即便報了仇你也不會開心。」
他竟真的做了這些事。不知怎的,風骨感到一絲絲的悲涼散發開來,有些難受。
「您想讓我原諒他嗎?」她的嗓音有些沉重。
「過去,我也是被仇恨吞噬矇蔽了雙眼,才錯過了那人而進宮,表面榮寵不斷,錦衣玉食,實則日日煎熬,像一隻籠中鳥活在掙扎痛苦之中。如今,我放下了過去,才頓悟,什麼才是最重要的,這些年我過得很真實很踏實。凌兒,我不勸你放下,只希望你能停下來好好想一想,父親不希望你活在悔
恨當中。」
屋內父女交心而談,屋外像壁虎般緊緊貼在窗外露臺的人確是渾身冰涼,翻湧的情緒實在壓不住了,她才不得已無聲離去。
夕陽餘暉照在大大小小的街道上,屋頂上,身邊穿梭忙碌歸家的人,有的結伴而行,有的臉上洋溢回家的期待,到處都是生活的氣息。可鳳凌卻只覺得前路漫漫,沒有終點,尋不到方向。
如果不是因為回去拿玉盒子,她又怎會得到這樣的真相,追逐了這麼久的仇恨,忽然有一日竟發現,一直以來的堅持或許是錯的。明明篤定了復仇的路,那麼清晰,卻越走越迷霧茫茫。
她就這樣漫無目的徒步了許久,只知往前,一步接著一步,不知走了多久,天都暗了,一抬頭,將軍府便在眼前,垂著兩串燈籠照亮門檻。
門敞開著,她步履沉重徑直踏入,下人攔住她詢問身份來由,她拿出金牌:「神令部尚書陳凌前來拜訪老將軍。」
立於會客廳處,身後有一人踏入,腳步沉穩,門被緩緩合上發出吱嘎一聲,那人漸漸靠近,離兩米處停滯。
「你今日不穩重了。」
鳳凌一點點轉過身去望向她,那雙深邃的眼睛已然佈滿紅血絲,充滿冰冷的執著。
她連一聲祖母都未開口,就這麼凝視著。陳星諾也未動,與她對峙而立,淡淡回望。即便鳳凌足夠拔尖沉穩,但在經歷大風大浪過後的沉澱面前,她還是遜色一分。
「父親的事,您一直知情,是不是?」鳳凌一開口嗓子暗啞,彷彿風雨前的寧靜。
陳星諾微微驚訝,默了一瞬,她接受了這個結果,如實回答了:「是。」
鳳凌心裡一下子悶了口氣散不去,化為怒意充斥著大腦,幾分理智壓著她繼續尋求答案,「我讓諦聽閣查張尚宜府中的人,那帶回來的畫像是假的,是您插手調換的?」
諦聽閣雖然人少,也不比北斗司人才濟濟,但不至於連查個明晃晃的人都能犯錯,帶回來的畫像有模有樣還和父親有相似之處,不是巧合,而是是為了讓她相信是巧合。而能將手伸到內部的,也就只有前任閣主了!
「是。」陳星諾也大方承認了。
鳳凌那一丁點的指甲因為大力嵌進了皮肉裡,不知疼痛,祖母如此坦然,面無愧色,倒像是在指責她的怒氣質問是一個笑話,可事實是祖母的確欺騙了她,處心積慮!
「為什麼?」她忍不住低吼質問。
陳星諾反問了她:「你現在知道你父親還在,然後呢,打算與他相認?」
鳳凌張口欲言,然話在喉嚨處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