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家終於清靜下來。黑漆大門緊閉,不再待客。
竹溪裡漸漸回到過去人跡罕至的模樣。
穆瀾終於靜下心來整理杜之仙的遺物。
房中半壁書架。角落竹簍中插滿畫軸。棋坪上尚擺著一局殘棋。
這些書每一本穆瀾都讀過。老頭兒的批註她字字記得。這些畫……她抽出一幅展開。
山水、墨荷、竹枝、雪梅……沒有穆瀾想看到的丹桂。
她凝視著那局殘棋。老頭兒做事顯然比她想象中佈局還要深遠。比如去治林一川的爹,為的不是銀子,圖的是林家的恩情。他去的這樣快,這幾月來半字不提珍瓏局。穆瀾執棋殺了東廠七人。雖說每次是老頭兒飛鴿傳書,但那些情報絕不可能是隱居在揚州的杜之仙打探所得。幕後另有人在。
她有種感覺。老頭兒不提,也一定會有人再來找自己。
“主持珍瓏局的會是什麼人?”師父對她的愛護穆瀾感覺得到。不提及定是為了她好。穆瀾很想知道以杜之仙的才華,究竟是什麼人能令他甘心做一枚棋子。
棋坪上黑白布子斑駁一片。穆瀾坐在黑棋一側,隨手拈子。她的棋藝不能稱國手,常年與杜之仙對弈,棋藝也不弱。靜下心來,穆瀾落了子。
一枚枚將圍死的白棋撿走。她走到對面,從棋盒裡拈起一枚白子。
秋天的暖陽照過來,穆瀾移動腳步時,光與影在變幻。她停住了腳步,慢慢後退,又走過去。
她沉默地將棋中白子一一撿了出來。只有黑子的棋坪變得清爽乾淨。一個“國”字出現在棋盤上。
“從戈守口,象有衛也。兵守封域是為衛國。江山如坪……”穆瀾喃喃念著。
一片殺伐之氣似從棋枰上撲面而來。
每殺東廠一人,放一枚刻有珍瓏的黑子於屍體上。黑子代表著奸佞賊子,那麼老頭兒佈下這黑子寫下的“國”字,是在喻指當今奸臣當道,太監篡權麼?
她苦澀地笑:“師父,瀾兒是個姑娘,不能立身朝廷,沒那麼大本事。”
突然腦中閃過一道流光。珍瓏局……老頭兒是在告訴她佈下珍瓏棋局的主人,所圖的是江山嗎?
“您走了,我絕不會做別人手裡的棋子。”穆瀾堅定地拂亂了棋子。
除了一封交待後事的信。現在她發現師父用意頗深地留下了一坪棋。
老頭兒也許是說不出口,才會用這種隱晦的方式提醒自己。他一定還留有東西給自己。穆瀾的目光再一次落在竹簍裡插著的畫軸上。
先前只想找丹桂圖,現在再回憶,腦中就跳出了一幅雪梅圖。她記得去年冬天來的時侯,沒有見過老頭兒畫梅。冬季已經過去很久了,春天裡為何要畫梅開?
抽出畫軸展開。
茫茫雪海,梅成林。筆墨很舊,不是新近所畫。穆瀾記得師父收藏的舊畫都收藏在箱籠中。竹簍裡放著的,都是新近的畫作。
她盯著落款:“……辛丑年於蘇州香雪海。辛丑年?”
父親死的那年爆出了庚戌年會試舞弊案。辛丑年是之前十年。杜之仙正值二十弱冠之齡。
目光移上了題拔。淡字淺墨題著一句詞:“如今香雪已成海。小梅初綻,盈盈何時歸。”
老頭兒踏雪觀梅,在等誰歸來賞梅?
師傅說:“你練成了小梅初綻!”
原來她所練輕功的名字來自於這半闕詞。小梅初綻!四個字重重敲擊著穆瀾心房。畫卷從手裡滑落,嘩啦掉落在地上:“師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