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和三十四年十二月初九,韃靼集兵六萬入侵……”
聲音響徹安靜的殿堂,將那一年淨州保衛戰的故事緩緩陳述於文武百官面前。文官們唏噓不己。武將們壓抑不住的憤慨悲傷。
狀紙念畢,金殿下一片寂靜。狀紙寫得詳細,將薛大將軍行軍佈防一一道明。韃靼突然聚兵六萬,只有一萬人佯攻向大同方向,做出南攻中原直逼京師的模樣。而五萬重兵直奔只有八千守軍的淨州。分明是得了情報,知曉薛大將軍夫婦到了淨州巡視。重兵包圍淨州就為了除掉薛家軍的主帥。淨州一戰,薛大將軍夫婦殉國,守將謝英戰死。八千守軍僅餘兩千殘弱。而張仕釗領的援軍不過兩萬,卻擊退了五萬韃子。
從前以弱退強的戰役卻是一場合謀害死薛家軍主帥的陰謀。
懸掛在揚州總督府衙門外的血書道出張仕釗出賣情報,引韃子圍攻淨州的事實。和謝夫人狀紙相合。
此時,已無人懷疑張仕釗陷害薛大將軍一案的真假。張仕釗夫婦被殺,說不準便是哪個將士的後代動手報仇。人已經死了,這案子也破了。餘下的不外是多羅列張仕釗的罪名,告慰淨州死去將士罷了。文武百官無人有異議。
“薛家軍駐守邊關三十年。韃子畏其神勇,不敢擅自入關。自薛大將軍戰死。韃子日漸張狂,邊關哪一年沒有戰事?好一個為了博軍功陷害主帥的張仕釗!好一個以弱勝強保住淨州城的武節將軍!”無涯氣得一巴掌重重拍在了案几上。
張仕釗是誰薦往揚州?官員們的目光望向了兵部尚書。
“臣識人不明,被張仕釗矇蔽。臣慚愧!”兵部尚書跪伏於地,聲淚俱下。
內閣首輔胡牧山出列進諫:“兵部尚書薦人不當,理應革職查辦。”
揚州總督是肥缺。兵部尚書是否是張仕釗的同黨待查,是否收受賄賂待查。革職查辦理所當然。
無涯厭惡地看了眼抖如糠篩的兵部尚書:“叉下去!”
望著涕淚交加高呼皇上開恩的兵部尚書被禁軍拖出殿堂。許德昭的眼皮跳了跳,攥緊了手掌,心像被割了一刀。他的心思迅速轉到了另一個問題上,該薦誰接替兵部尚書一職,填了這個已方陣營的空缺。
“禮親王暫代兵部尚書。”無涯開口說道。
禮親王是今上皇叔,兼著五城兵馬指揮使一職。百官的目光下意識地在殿中尋找著,不覺一驚。少有上朝的禮親王今天居然在殿中。
皇帝親政以來,這是頭一回在殿上直接任命官員。譚誠眼中閃過一道銳利的光芒,朝己方官員望來的數道目光輕輕搖了搖頭。皇帝想要兵權,是從自己親舅舅手中搶。許德昭的人沒有開口,他著什麼急呢?
他還從來沒有聽說過掌了五城兵馬司,捏著京師安全的指揮使能同時兼任兵部尚書的。許德昭看了眼內閣首輔胡牧山一眼。由他開口駁了皇帝意思最適合不過。
然而胡牧山卻沒有注意到許德昭的暗示。他正和百官一起驚詫地望著意外上了朝的禮親王。
鬚髮花白,精神依舊矍鑠的禮親王已出列跪下:“臣領旨。”
此時胡牲山的視線才轉了過來,瞬間明白了許德昭的意思,頓時懊惱不己。
許德昭不由氣結。
無涯不動聲色拿下了兵部尚書,心情大好。他宣了謝勝進殿,笑望向謝氏母子道:“首惡張仕釗已經伏誅。此案真相大白。謝夫人臥薪嚐膽,其子謝勝勇氣可嘉。念在謝英將軍僅此一子,謝勝擊登聞鼓所受廷杖改為二十。世襲昭勇將軍一職,國子監畢業後即赴淨州從軍。望爾子承父業,為國出力不墜乃父威名。”
“臣必不負皇上聖恩!”謝勝得知只受二十廷杖,還能襲父職從軍,激動得連連叩頭。多好的皇帝,值得他以死相報。
將來軍中又多了一個忠心自己的將軍。無涯微笑著朝春來使了個眼色。
春來明白,這二十廷杖可不能將年輕的昭勇將軍打壞了。他跟去了殿外監刑。
本以為此事完滿結束。謝夫人卻再次拜伏於地:“皇上,據臣婦所知,張仕釗並非為貪軍功,而是受人指使。臣婦母子不求恩賞,只求徹查此案,找出那幕後主使之人!”
百官譁然。
無涯也極為驚詫:“謝夫人此話從何說起?”
謝夫人從袖中又拿出一封書信呈上了去:“張仕釗身邊有一相伴三十年的幕僚熟知內情。已悉數招供。臣婦也是得了一封書信才知內情。此人目前已經押解進京。望皇上令大理寺徹查!”
有了人證。自然要查。
竟然還有幕後之人主使張仕釗陷害薛大將軍夫婦。會是什麼人?官員們再次議論起來。
殿中兩道目光再次相碰。譚誠與許德昭沉默相望。
滿朝文武誰和薛大將軍有仇?又能指使動張仕釗?此人必然位高權重。無涯情不自禁睃了譚誠一眼。手握二十萬重兵的薛明義不肯投靠東廠?如果真是譚誠,那就再好不過。
無涯當即令大理寺刑部調遣人手前往謝夫人所說地點接人證入獄。
“皇上聖明!”謝夫人與謝勝大喜過望。
“朕將親自祭天,告慰薛大將軍與冤死的將士!”三朝未曾響起的登聞鼓多像他的勝利鼓聲。無涯很滿意今天早朝謝夫人母子的到來,令譚誠留下,宣佈退朝。
獨留下了他。是為了他寵愛的杜之仙關門弟子穆瀾?還是為了絆住自己,順利地將張仕釗的那位幕僚送進大理寺的大獄?
譚誠披著大麾,從番子手中接過了才加了炭的小銅壺,面帶微笑伴著無涯欣賞著冒雪怒放的臘梅。
年輕的皇帝站在梅樹下,面容俊朗如玉,目中彷彿只有這一樹虯枝蒼勁的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