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張嬸她們所在的睦州清溪縣前幾年剛剛經歷了旱災,老百姓日子本來就過得緊巴巴的,誰知今年又遭遇了這百年不遇的大暴雨,瓢潑似的雨水沒日沒夜地衝刷著大地上的一切,四處山洪暴發,洪水猶如野獸一般咆哮著吞噬莊稼,淹沒田地,沖毀房屋,捲走人畜,包括清溪縣在內的整個睦州到處漂著各種沖毀的傢俱和浮屍。
清溪縣原本是個物產豐富的富庶之地,但也正因為如此,這裡也是朝廷徵稅的重災區,洪災過後,老百姓幾乎顆粒無收,再加上貪官汙吏各種名目的巧取豪奪,當地老百姓的負擔十分沉重。眼看家家戶戶的老百姓都要揭不開鍋了,朝廷不但不進行救濟,各種賦稅依舊照收不誤,老百姓不得不賣兒鬻女繳納課糧,後來越來越多的人即使不吃不喝依然無法足額繳納課糧,只好背井離鄉,四處流浪乞討,一時間餓殍遍地。
眼看著成千上萬的鄉親因為吃不起飯而命喪黃泉,一個小姑娘坐不住了,同樣為窮苦出身的她決定為這些苦命的鄉親做點事。透過張嬸她們的描述,我才知道這個跟自己一般大小的姑娘叫陳碩真,就是她們口中的恩人。
陳碩真跟我年紀相仿,個頭也差不多,我們都有著天使般的面孔,卻又有男人一樣的豪爽性格,不同的是我從出生就沒見過媽媽,而陳碩真的爸爸媽媽在她很小的時候就被官府的人打死了,從此她和妹妹相依為命,成了流浪乞討的孤兒。
因為爹孃死得早,陳碩真從小就帶著妹妹四處流浪,靠著十里八鄉的好心人幫襯勉強度日,好不容易捱到有人收養了妹妹,她才做起了幫傭的活。陳碩真最近幫傭的東家姓李,是一個歸甲的老太監,就是我之前看到的那個一臉兇相的老頭。俗話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儘管已經不在朝廷為官,但是老太監的家業和勢力依然可以稱霸一方。
前不久,陳碩真所在的清溪縣遭遇了百年不遇的大洪災,天空像被撕了個口子,大雨傾盆而下,一連下了好幾天才止住,這可苦了看天吃飯的老百姓,不但地裡的莊稼顆粒無收,很多人連住的地方都被洪水席捲一空,成千上萬的人只得四處流浪,隨處可見因極度飢餓而倒下的鄉親。
吃百家飯長大的陳碩真特別同情那些受災的父老鄉親。想到自己小時候也是靠著鄉親們的接濟才保住了性命,她決定儘自己所能救濟那些即將餓死的鄉親們。可是她自己都是別人家的傭人,雖然不至於捱餓,但也省不出什麼多餘的口糧來,怎麼辦?她焦慮不安,茶飯不思,終於有一天,半夜醒來的她突然想到了東家的糧倉。那是一個巨大的倉庫,裡面囤積著東家千畝良田近年來的收成。這些糧食足夠附近的鄉鄰吃上整整一年。可是,東家怎麼可能答應陳碩真的請求給那些飢餓的鄉民分糧食呢?要知道東家本身就是朝廷退下來的,身上的官宦氣息濃厚,在他們眼裡,老百姓天生就是被奴役的,哪有權利與自己分一杯羹呢。想到這裡,陳碩真的心裡一陣悲涼。
一個月朗星稀的夜晚,窗外一片靜寂,只有透著寒意的月光輕輕撫摸著被洪水洗劫的大地,似乎在為這個多災多難的大地療傷。陳碩真躺在床上,怎麼也無法入眠。
糧倉就在隔壁,卻又似乎遠隔千里萬里,那是一道永遠也無法逾越的屏障,矗立在官宦和老百姓之間。陳碩真的心裡彷彿有一頭雄獅在嘶吼,她要打破這種不公平的格局。她永遠也忘不了洪水中那一幕悽慘的景象。
就在幾天前,洪水把無數農家沖毀,許多人在洪水中掙扎。
下游的人們在河兩岸的大樹上拉了一根繩子,形成一道繩壩,攔截從上游衝下來的人和物。陳碩真和一起當傭人的小姐妹們親眼目睹了一對母子被洪水從上游衝下來。
母親大概四五十歲,兒子十歲左右,母子倆相擁著被洪水衝了下來,母親花白的頭髮在洪水中十分醒目。無論多大的浪拍打著,母親始終用雙手死死地護著兒子,岸邊的人不停的揮手呼喊,示意母子倆向繩壩靠攏,母子倆掙扎著向繩壩靠近,但水流湍急,兩人用盡了力氣,還是無法靠近繩壩,眼看就要與繩壩擦肩而過。不知道是哪裡來的神力,母親像瞬間聚集了洪荒之力,就在與栓繩子的大樹擦肩而過的一剎那間,母親奮力把兒子往繩壩邊一推,兒子順勢抱住大樹,得救了,而在洪水中的母親卻被反作用力推到了河中心,在洪水中掙扎了幾下,便消失在咆哮的洪水中。
被救上岸的兒子失聲痛哭,陳碩真和岸邊的人們也流下了感動的淚水。
不能再冤死更多人了!陳碩真腦海裡突然閃過一個可怕的想法:“開倉放糧!”,這個想法把她自己都嚇了一跳。別說她一個小小的傭人,就算是這個院子裡位高權重的管家,敢私自開倉放糧也免不了被東家送去官辦。
但是陳碩真顧不了那麼多了,她已經打定主意冒死一搏,就算是豁出這條小命,她也要為清溪的老百姓做點實事。
宋浩浩在《苦難》一書中這樣寫到:“我們無法迴避世間的苦難,但我們可以度過苦難。”人類在進化的過程中,遭遇了無數次的天災人禍,我們的先輩都挺過來了,因為大家的心中始終有一個信念:善有善報!從小就失去父母四處流浪的陳碩真更加相信老百姓的苦難總會有盡頭的,就像她一樣,在流浪乞討的幼年吃夠了苦頭,現在也過上了衣食無憂的好日子。
現在,陳碩真要拿自己的好日子去搏一把,她想讓更多的老百姓過上像她一樣衣食無憂的生活。
打定了主意,陳碩真悄悄穿好衣服,趁著月色出了小屋,朝著隔壁的糧倉走去。
夜風習習,陳碩真單薄的身子在夜色中顯得異常渺小,一陣風吹來,她不禁打了個寒顫。
要說一點不怕那是假的,畢竟陳碩真只是個下人,東家任何一個爪牙都可以找個理由毒打她一頓。但是此時陳碩真心裡只有那些飢餓的鄉親們,她已經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她給自己打了打氣,壯著膽子往前走,月光把她的影子長長地投射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