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沒有回頭,他扔下手中的馬頭琴與劍,起身繼續走向第二根石柱。
許朝歌走上前去從沙礫中拔出了這柄被遺落的猩紅血劍,哪怕是在靈視中依舊很有實物的質感。劍身入手來得比一般漢八方青銅劍更加長而輕,薄薄的劍刃在翻轉間泛著清幽的寒芒,好似一潑灑落在茫茫晨霧中的清冷月光。
這是一柄真正的“無厚之刃”,以無厚入有間代表著極致的鋒利,無論是白紙還是鋼鐵又或者其他東西在這種鋒利面前都是平等的脆弱,死亡也是平等的一種,但平等並非完全的死亡。
即便是力量不夠的揮劍者也能夠輕易用這柄劍切開面板沒入血肉最後斬斷敵人的骨骼。但同樣極致的鋒利也就意味著極致的脆弱,如果沒有足夠的技藝駕馭的話,這柄劍最後會連同揮劍者的性命一樣斷裂得很乾脆。
只有真正的劍術大師能夠如同庖丁運轉解牛刀一般遊刃有餘地使用這柄劍肢解骨肉經絡。
但馬頭琴截然相反,重量沉重到可怕,如同連線了地心深處,許朝歌縱然傾盡全力也無法搬動甚至無法撥動琴絃。
在許朝歌握上琴與劍的時候他忽然從心底焦躁起來,就像在長途跋涉中被剝離的情緒現在加倍地灌注回他的心臟。
有個聲音一直喊著追上他、追上他、追上他!
在聲音的催促下許朝歌撇下了搬不動的馬頭琴,握緊遺落在黃沙中猩紅血劍開始向前方發狠狂奔。
隨著他的奔跑,落在他身上的猩紅月光越來越重。許朝歌無意識地張開了審判領域對抗這股重壓,試圖在身軀破碎之前追上前面的男人。
血液在這種壓力下要被壓實,眼珠與臟器破碎成爛泥,白生生的骨茬戳穿了血肉,但許朝歌還在黃沙中爬向遠方的沙丘。最後就連天幕好像感受到他的掙扎,於是整個傾覆壓下。
世界就此崩毀了,無數黃沙被風吹得漫卷而起,接天瀰漫猶如黃龍吸水,根根通天石柱彷彿琉璃塊塊破碎,最後永升的猩紅血月在他的意識中剝落碎成一片片的紅。
好像時光輕輕翻過一頁。
聳立的雪山在還未散盡的黃沙之中重新拔地而起,雪山頂上並非千年不化的雪線而是噴發的熔岩。有黑色的巨龍盤踞在熔岩之中張開破敗的膜翼仰天咆哮,恐怖的龍吼號令著雷霆與閃電從雲端降下,天地就在雷電之中再次連通。
更多的巨龍如同聽到皇帝的召喚,推開青銅棺槨抖落了泥土爬出,在雷鳴聲中振盪雙翼吹捲雲霧從地上飛起,向四方吐出血與火,宣告長眠後的歸來。
在許朝歌意識陷入黑暗的盡頭,即將隨著血月一同落下的琴師終於轉過頭望向身後追趕著自己的許朝歌。
“以血還血。”他輕聲說。
那是和許朝歌一樣的面容。
本應該目盲瀕死的許朝歌卻看見了,在剎那間他意識到了某種真相。背對著他的男人之所以演奏的是《萬馬奔騰》而非更為符合當時意境的《鴻雁》,是因為馬頭琴名曲裡許朝歌自己只聽過《萬馬奔騰》這一首。
他到底在追趕的是什麼?
他的未來?
還是他的過去?
他還沒有得到答案,最後茫茫的黑暗先一步席捲了許朝歌,他就此死去了,也醒來了。
午後的陽光被牆體上大小不一的缺口篩進教室,落在桌面上變成晃人眼球的光斑。長風微微地吹過來,樹葉在後頭一路簌簌作響,風聲裡更多的是教學樓下女生們彼此在捉弄嬉笑。
許朝歌眯眼望向洞開窗戶中透出來的熏熏日光,伸手遮在眼前久久都沒有拿走。
這時千瘡百孔的鐵門“吱嘎”一聲開啟了。
“世界一直是如此沉重嗎,還是曾經如此?”他放下手掌,轉頭看著推開鐵門從外面走進來的曼施坦因教授,輕聲地問。
曼施坦因教授凝視著身前的許朝歌很久,最後伸手把那張壓在課桌上的試卷封入了檔案袋中。
“一直如此。”他轉身說。
教室當中一地鐵屑,四面牆壁上是無數斑駁的劍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