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源氏重工。
夜叉攥著一罐冰涼的朝日啤酒趴在陽臺上吹風。
正是黎明和長夜交替之際,纏綿悱惻的夜雨和晨霧的分界並不清晰,讓人生出一種晝夜輪轉只在眨眼之間的幻滅感。如果一定要劃出一道間隔,彷彿是遠處林立的高樓關上了LED燈,於是天亮了。
總之天光清淺微淡,不起波瀾。
陽臺上虛掩的合金門被人開啟了一道窄縫,困鎖於樓道中的風打在臉上有微微的刺痛,似乎要比外邊更冷幾度。
推門而入的矢吹櫻走到夜叉身邊站住,她今天穿著一件不太合身的緋紅色風衣,高高紮起的馬尾上簪著一方黑色的薄紗。
“少主的情況已經穩定下來了,對他而言這種程度的骨折和臟器出血只需要靜養一段時間。”櫻手中同樣握著一罐啤酒,她拉開拉環抿了一口,等到苦澀和回甜一起落腹後才出聲告知夜叉,“我們正在尋找失蹤的許朝歌。輝夜姬接入了東京80%以上的公共攝像頭,用以篩查任何符合條件的可疑人員。警備隊目前以反暴恐演習為由對部分街區進行戒嚴。必要情況下龍馬家主會動用自衛隊的力量予以支援。”
“以那條街道為中心,我們已經封鎖了數個街區,對外解釋是車禍造成的爆燃引起了地下天然氣管道爆炸,因此下水管道必須進行大修。正好附近幾乎都是辦公樓,所以沒太費工夫。不相干的目擊者由專門的心理催眠師負責處理。關於本家和猛鬼眾的衝突,東京警視廳給出的定論是小規模的幫派械鬥和武裝暴走族非法集會。”
“還是有好訊息的。猛鬼眾的損失肯定在本家之上的,我們還抓住了幾頭可以交流的鬼,撬開他們的嘴巴應該會得到不少有價值的情報。”櫻想了想,又補充道。
“你不用和我說這些的,我不關心也搞不明白這玩意。弟兄們陣亡撫卹金的條子不是我批的,錢也不是我發的。倒是以後哪天我也會成為裡面可以領錢的一員。”夜叉灌了一口啤酒,伸手撓了撓亂糟糟的頭髮,“烏鴉那傢伙的遺照你們準備好了嗎?”
櫻點了點頭,從風衣口袋中掏出一張五寸的黑白照片遞給夜叉。
“豁,這不是我們上次一起去北海道泡溫泉的合影嗎?”夜叉凝視著只有烏鴉上半身的照片,拍著欄杆忽然明白過來,“當時那傢伙一手攝像完之後烏鴉那傢伙還拿著照片特意和我討論,人的兩隻眼睛怎麼不一樣大。我回答說這算個屁的問題啊,你小子不想想自己褲襠裡的兩顆……”
不過這句話沒說完,夜叉意識到了還有櫻站在邊上,於是悻悻地又往嘴裡灌了口啤酒,端詳著手中照片,自顧自地笑。
“我記得,帶我出來混的那個大哥說,你小子現在就要想好,踏上這條路就沒有回頭可言,所謂的金盆洗手只存在於外行人的想象裡。事際上只要你表現出半點要放下權柄退隱山林的苗頭,仇家就會拎刀排著隊想把你給剁碎餵狗。”夜叉的聲音很低,散在風聲中斷續不明,像是在說給櫻聽,又像是在自言自語,“我點頭的時候就想到過會有這麼一天,不管是你是我是烏鴉還是少主。”
“道理是這麼個道理,但也只能是個道理,所以總歸還是會難過。”夜叉咂摸著口腔中的酒味說,“我一直以為自己和烏鴉都會死得轟轟烈烈,比如在身上綁滿炸藥包把一群鬼送上西天。但結果他就這樣輕描淡寫地死掉了。審判衝過來,他變成一地碎肉,最後只能從泥巴里翻出半塊腰帶頭當作衣冠冢。”
夜叉比出一個手勢,把兩根手指頭摁在欄杆上,從這頭移到另一頭,最後“啪”地一聲按住,模仿的是幾個小時之前審判掀起的死亡颶風浩浩湯湯地掠過街道,把被精神王域鎮壓的蛇歧八家若眾盡數殺死。
“卡塞爾學院的其他人呢?”他收回手問,“愷撒、楚子航、風魔武藏。”
櫻輕輕皺了皺眉頭:“大家主親自吩咐過,對他們依舊要以禮相待。”
“我只是莽不是蠢,沒想去找他們的麻煩。”夜叉嘟囔著,“幹我們這行的都是罪有應得,一百個人裡槍斃一百個可能有無辜,但隔一個槍斃一個只會有漏。”
櫻小口啜飲著啤酒沒有回答,她看到了夜叉握住欄杆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你知道嗎?”沒有得到答案的夜叉也不在意,他把中心放低,半個身子的重量都壓在欄杆上,又換了一個話題,“我覺得都幹這種事了,就應該要百無禁忌、及時行樂。現在烏鴉人沒了,不說錢不錢的,他這人連一張遺照都沒準備好,還得讓人專門去旅遊合影裡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