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又不是呢?”橘政宗指間夾著捲菸淡淡地說,“我一直認為,一個人一旦結束了某個身份,那就意味著他已經死過一次了,靈魂離開寄居的軀殼前往下一具。而重新接納其他身份的過程就像靈魂和全新身體的磨合,痛苦而坎坷。”
“從邦達列夫少校到本家大家主橘政宗,我其實也用了快二十年的時間啊,但依舊甩不掉斯拉夫語系刻在我骨血中的音調。”橘政宗說,“從壯年至白頭。”
“這方面我倒是相反,可能是因為還沒有真的白頭。有些時候我覺得我從來都沒有長大過。還是那個在鹿取小鎮裡讀書的少年,嚮往週末嚮往冰可樂也向往天空的風和雲。”
源稚生說出了與橘政宗相反的感想。
他用力地吸氣,彷彿要把附近的所有空氣全部俘虜進入自己肺中:“只有等到偶然低頭的時候才反應過來,原來自己已經到了穿上鋥亮的皮鞋和執行局風衣的年紀,手中的雙刀更是不知道斬下了多少頭顱,當中有人有鬼。”
“還在為當年親手刺入源稚女身體的一刀而掛懷嗎?”
“有一些吧,更多的是忽然感傷。想想看,我這些年在東京認識了很多人,當中有家臣、同僚、下屬、仇敵……只是算得上是朋友的一個都沒有。”源稚生說,“倒是當年在小鎮中學唸書時,我每個學期都能認識新的的插班生同學。”
“這就是作為本家的皇所需要揹負起來的東西啊。你當知這世界本如露水般短暫。”橘政宗輕輕唸誦著改編自小林一茶的俳句,聲音當中有說不出的哀傷。
源稚生切入了當中的音節,跟著他輕聲應和:“然而,然而。”
木製走廊外輕盈的鈴聲再度響過一遍。這是在外面等待的急救醫生按響的提醒訊號。
一支香菸大概要八九分鐘才能燒完,所以其實在源稚生和橘政宗兩人不疾不徐談話之間,門鈴就已經響過兩遍,但依舊沒有人敢破門而入。
在蛇歧八家內規矩森嚴,上杉繪梨衣的房間只有源稚生和橘政宗可以隨意出入,醫生們沒有命令絕對不允許穿過那條走廊。這是對繪梨衣和醫生彼此的保護。
現在繪梨衣離家出走的訊息只在本家高層和搜尋人員中流傳,對醫生們而言不論裡面的是誰,還是必須遵循這條保護自己生命的鐵則。
源稚生從橘政宗指間抽出了還沒燒完的捲菸踩滅,挽著手臂把他攙扶起來。
他一路把橘政宗送到門外等候的醫生手中,注視著對方躺在急救擔架上時,看見那臉上流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於是自己也笑笑。
但這個笑容只持續到醫療隊匆匆消失在走廊拐角。
源稚生從口袋中掏出了打火機,自顧自給自己又點上了一支柔和七星。
“其實我說來東京這麼多年沒有結交新朋友的意思是,這麼多年以來,我愛的人很少,愛我的人也不多……所以,我真的不想再失去老爹你了。”
他望著手中的亮銀色打火機,低聲喃喃:“希望你們都不會讓我失望。”
說完源稚生猛地合上了打火機,手掌發力將其整個捏皺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