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哥小心!”
林澤回過神來,不禁艱難地望向木拓,他眼中的這個少年,周身似乎已經染上了瘋狂,眼眶深陷,五官緊聚,握劍的手止不住地顫抖,幾道血痕正順著大大小小的傷口肆意流淌,即使已經被連夜的死戰折磨得精疲力竭,但少年的眼中依然寫滿了血充的堅強,未曾有過一絲動搖。
此戰出兵五千,如今身邊僅剩的不足百人,且是命在旦夕,其中也包括林澤自己。現在,如同曾經一樣,他又一次奔走在看不到盡頭的逃命之路上。該怎麼思考,該思考些什麼,他已經完全不知道了,也如同曾經一樣,除了跑,他什麼也做不了。
彷彿逃跑才是林澤的宿命,而那大義凜然的所謂使命,只是順道冒出來跟他玩玩扮演指點江山的戰爭遊戲。
他不過,是個普通人。
什麼才是不普通呢?剛剛那個睚眥騎馬人就絕對不普通,那些圍繞在他身前的奇異波紋,那些從泥土裡翻身而出的重騎,絕對不是普通人能夠控制的,而這,就是林澤一直嗤之以鼻的術法。是的,在這個時空裡,或許沒有像Z那樣可以完全控制人類的神,但有一種人可以透過修靈驅動一些神秘的力量,也只有那種人才能做得到,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稱謂,叫做術士。
能夠憑空召喚出千餘詭異重騎的術士,恐怕更是術士中的高階。九國之中,最好修靈習術的只有兩個國家,一個是囚牛之國,另一個就是嘲風之國。
黑色箭雨再次破空而來,身後的睚眥重騎愈發接近,負屓戰士中又有數人被箭矢貫穿胸膛,連人帶馬栽倒於地。林澤完全不敢去看那些倒下的負屓戰士,唯有狠命抽打自己的戰馬,他的面孔不停顫慄,額頭處青筋分明,眼中佈滿密集的血絲,彷彿下一秒奪眶而出就是鮮血。
他已經完全沒有辦法了。
忽然,林澤感知到身側的部分負屓戰士速度明顯慢了下去,似是有意而為之。他的感知完全正確,十幾個負屓騎兵在沒有接到任何命令的情況下,自行退到隊伍後方,他們一邊退後,一邊接住其他戰士投遞過去的升級流火彈丸。
這些就是他們最後的機會。
那十幾個負屓戰士在隊伍的最後方聚攏,忽然一拉韁繩全部停了下來,眼看睚眥重騎即將與之正面相撞,戰士們竟調轉馬頭,瞧準時機迅速點燃了彈丸的火捻子。但這一次他們沒有將彈丸投射出去,而是死死地抱在懷中,緊接著一甩韁繩,向著面前無堅不破的睚眥重騎疾馳而去。
“轟!”
巨大的爆炸聲在林澤身後響起。發生了什麼?林澤艱難地回過頭去,彷彿內心已經預感到那慘烈而悲壯的一幕。
一陣陣黃紅色的烈光淹沒了睚眥重騎,爆炸瞬間在隊伍中瀰漫開來,碎裂的肢體殘塊在火光中漫天飛舞,那之中自然有睚眥重騎,也有負屓戰士......星星之火點燃了地上的枯草,隨著縷縷的東風,瞬間大火燎原,形成一道頗為壯觀的火牆,晨曦之下亦格外明豔。
此刻的林澤已經被淚水模糊了雙眼。對於所有負屓戰士來說,前方就是他們的家鄉,是他們的希望,可他們心裡清楚,自己未必回得去,他們將要面對的更大可能是流血和死亡。但他們心甘情願,因為將首臨冗慷慨赴死前曾經交代過,無論作出何種犧牲,必須將儲君活著送回負屓王城。
儲君殿下,才是他們的希望!
十幾個負屓戰士的犧牲換來睚眥重騎短暫的腳步延遲,然而,宏偉的火牆卻沒有徹底擋住敵人的追殺。那隊睚眥重騎眼中彷彿根本沒有任何阻礙,除去那些在爆炸中徹底碎裂的重騎,其他人絲毫不顧及烈火的傷害,徑直從火牆中穿梭而出。哪怕火焰已將他們中的部分人完全吞噬,仍好像感覺不到痛灼一般繼續策馬飛奔。
顧不得感嘆睚眥重騎的恐怖,林澤一行人眼中只有前方,而前方,正是賦城西側的茂密叢林,只要穿過這片林蔭,家,就不遠了。
就在林澤率著殘兵敗將衝進叢林中心區域的時候,負屓戰士們腿下的戰馬忽然一個接一個踉蹌栽倒。林澤的戰馬也慢下了四蹄,喘著濃重的粗氣,似乎仍想堅持,卻在奮力嘗試後跟著癱軟在地上。
它們不是中了任何術法,而是經歷了一整日的狂奔之後,全然力竭。
林澤隨著戰馬的癱軟而摔在地上,木拓從馬背上跳下,一個箭步上前,扶住已經在震盪中大腦空白的九哥,剩餘的負屓戰士皆手提利刃快步湊近,在儲君殿下身邊圍成一個保護圈。
“九哥!上我的馬!”
恍惚的林澤望著叢林頂處透下的稀薄的日光,聽著逐漸靠近的沉悶的鐵蹄,忽然兩股熱流從眼角邊傾瀉直下。
“......我輸了。”
微弱的哽咽聲中透著疲憊,不甘,崩潰,繼而是徹底的絕望。
這一仗他輸得徹底,輸得片甲不留,好似上天給了他新生之後,又狠狠抽了他無數個巴掌。責任,使命,救世,皆只是他的自以為是,是他歷經了幾次死裡逃生後想當然的不可一世。現在,他輸了,他不僅輸掉了帶出來的五千騎兵,更將輸掉叢林背後那座負屓王城,即使自己能靠著眾將士的保護苟延殘喘,但在這個世界裡,他唯一的堡壘就是王城,一旦王城傾覆,也就意味著他的生命必然瀕臨終結。
生死關頭,哪裡容得林澤感慨萬千。
睚眥重騎在騎馬人的帶領下已將這支負屓殘兵圍住,幾個重騎身上依舊燃著火焰,彷彿烈火的灼燒對他們來說跟身上落了灰塵沒有多少不同。近距離之下,林澤方才看清楚這隊睚眥重騎的樣子:他們的臉猶如枯槁的老樹陳皮,一條條凹凸不平的紋路透著墨綠色的詭異光斑,儘管看起來是人類的體態模樣,但那對對眼眶之中竟然空無一物!
這根本不是人類!
騎馬人脫離隊伍,幽幽地靠近負屓殘兵,更饒有興致地圍著這勉強建立起的保護圈徘徊。他似乎在盯著林澤觀察,心裡估計在盤算或者嘲笑,這個身軀孱弱的負屓儲君竟敢只率五千騎兵前來偷襲睚眥糧草大軍。精神很是勇敢,策略也算得當,但行為及其愚蠢。除了死亡,他們什麼都不會得到。